张怀月人站在走道里跟桃乐丝叙话,脑子里却在盘算。
若檀沛森的确就是那个受东瀛人指使,给淮老夫人使绊子的人。以他的势力和江湖地位,不见得会那么轻易就给张先志和廖庆珍面子,看到他们的侄女上门便立刻收手。
她虽然不清楚张廖二人究竟是怎么和东瀛人沟通的,但底下的执行人只怕个个都有自己的自己的一本小账。如若不然,也不会明知道今天她带着淮山堂的人一起上门,詹胜春还躲着不出面了。
有檀沛森在背后指使撑腰,詹胜春只怕不会那么轻易就把吞没的钱财吐出来。
张怀月微微叹息,淮山堂的这几笔生意还真是没有一个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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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不还是先找找曾经理,问问他的意见?”
桃乐丝此时依旧拉着张怀月,不放心地给她出着主意。
张怀月轻笑着摇了摇头,把被扯着的胳膊抽出来,拍了拍桃乐丝的肩膀。
“不了,这件事不好牵扯上曾家长辈。”
桃乐丝说的这位曾经理名叫曾继善,也是仙乐宫的一名执行经理,便是廖三太太长嫂曾雅秋的娘家子侄。当初张怀月来仙乐宫打探消息,就是托赖这位曾经理关照。
虽说有几分香火情谊,但仙乐宫股权复杂,曾继善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也都是其他的利益关系人的态度。
淮老夫人与檀沛森的争端,明眼人都瞧得出不是什么简单的利益问题,这些股权代表只要不是太蠢,就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掺和表态。
张怀月不想在这个时候与桃乐丝见面,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
她此行与仙乐宫总经理詹胜春会面的过程必定不会愉快,若让人知道他们之前与桃乐丝有过交谈,难保事后仙乐宫的那些管理层不会借此迁怒于她。
只是没想到,她明明都挑选了一条认为行人稀少,不会与对方碰面的路线,结果兜兜转转却反而遇上了,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张怀月看着面前的桃乐丝,心中忽然便改了主意。
于是她笑了笑,直言不讳地问这姑娘道:“我现在想去见见你们的总经理詹经理,你们詹总经理现在在办公室吧?”
“呃,我不知道,”桃乐丝茫然地摇摇头,“不过今天是发薪日,几位经理应该是都在的。”
张怀月于是扭头吩咐身后的杨学文,“你去把你阿金师姑还有学武也一起叫过来吧,我在这等你们。”
杨学文闻言有些迟疑,“那您一个人……”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张怀月摆了摆手,“放心,我不会离开的,就在这等着,你快去快回。”
学文学武兄弟俩并不清楚张怀月拜入山门的内情,对她的吩咐并不好违逆,因此杨学文即便担心,也还是听话地返身快步离去。
见杨学文的背影消失在连廊,张怀月又回头看向桃乐丝,笑道:“你也瞧见了,我今日过来是有正事要与你们经理们商议,这事你不好掺和,也赶紧回去忙你的吧。”
“这……”桃乐丝还是有些迟疑。
张怀月于是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吧。”
见张怀月眼神坚定,似是不容拒绝,桃乐丝莫名便想要顺从,终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将两个人都打发了,张怀月抱臂站在原处沉思了一会。
她原先觉得廖三太太既然已提前交代过,那檀沛森再怎样也会给几分面子,即便不会在明面上承认账目上做过手脚,但只要找到詹胜春施一施压,多少能让他们把吞没的钱财吐出来一部分便也罢了。
仙乐宫利益情况复杂,一般人难以插手,而且随着明年东瀛人对公共租界的全面接管和控制,仙乐宫的生意怕是更加会越加惨淡。
这样一门对淮山堂自身,对自己将来的计划都没有多少益处的麻烦生意,张怀月是打算尽量低调地将账目清理一番,然后就说服淮老夫人尽快将之脱手的。
但意外遇见桃乐丝后,却提醒了她一件事情。
仙乐宫利益关系如此复杂,背后不知有多少眼睛在暗地里观望他们两方究竟会如何处事。
这场利益纠纷里,淮山堂是明显吃亏的一方,如果还主动选择退让一步,息事宁人的话,只怕在江湖上的声势便会大受影响。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江湖人行事都好讲究个脸面。淮老夫人虽然已经隐退多时,但这么些年来,也从来没有哪个江湖同道敢在明面上对淮山堂有任何不敬,对老太太的门人弟子也都敬重三分。说白了,也都是顾及这位青帮耆老的颜面,敬重她的江湖地位。
由此可见,对这些帮派人士而言,维持脸面究竟是个多么重要的事情。
若自己还按照以往的行事风格做事,只讲究实在利益,不在意表面光鲜,只怕会堕了淮山堂的声势,不仅会遭到江湖同道的嘲笑,甚至还有可能引来各种明里暗里的针对打压。
张怀月轻敲着额头,提醒自己,既然已经选择拜入山门,日后便要时刻牢记按照青帮人的行为模式来思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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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月在仙乐宫后庭办公小楼门口等了不到一刻钟,便远远看见窦金来领着学文学武兄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她冲他们点点头,道:“既然来了,那就走吧。”
说罢一转身,便要朝前领路。
窦金来被她一句召唤便大老远地匆匆赶来此处,早就一肚子不满,此刻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又要被赶着去别处,更加不痛快。
于是立刻气势汹汹地拦住她,“走,走去哪?还有,你把我们叫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张怀月望着拦在身前的窦金来叹了口气,知道不说清楚这位大师姐怕是不会好好配合了。
只得停下脚步,解释道:“既然是来盘账,现在当然是去见能够做主的人了。难道你们还真想在那个会客室里一直没完没了地等下去吗?”
窦金来露出狐疑的神色,“你知道詹胜春在哪?”
“不知道,难道就不能问吗?”张怀月轻轻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前头的三层小楼,“仙乐宫的办公楼就那么大的地方,如果詹胜春一直不出来,我们就一间间地问过去不就好了。”
那这跟直接打上门去有什么区别?
这一刻,即便是窦金来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张怀月。
学文学武兄弟也不由得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