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少国疑,难道他们死了,大周之后的江山就能坐的安稳吗?”
赵鹿泉不以为意,声音依旧平静。
卫九歌低垂着眼帘,贝齿轻咬红唇,低吼道:
“那我不管!
“我若是看不见也就罢了,既然见到了,又如何坐视这样潜在的威胁?
“不光是鹿鸣军!
“甚至还有川府军!还有朝里那些自诩资历的老家伙们!!
“每一个,只要能威胁到我们孩子的,我都会一一剪除掉!
“只可惜,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些,让我来不及做完这些。”
说罢,卫九歌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如痴如狂,近乎偏执。
赵鹿泉无数次想要开口,却又无数次张口无言。
因为她突然发现。
现在就算跟女帝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
她已经疯了,听不进去。
或许,这也正是自家陛下不愿进京的原因吧......
两眼相望,唯余失望。
见了面,又能再说什么呢?
不如不见。
赵鹿泉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好情绪,缓缓说道:
“总之,陛下的意思我已经送到了。
“你本可以离开,但既然不愿走,那想必也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若是自己下不去手......这殿中无人,我可以帮你,给你一个体面,没人会知道的。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说着,赵鹿泉开始擦拭起了自己手中的红缨枪尖。
而看着她手里的动作。
卫九歌不仅没有丝毫惧意,反而用力一拍面前的案桌,吼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杀朕?
“让路苍澜来!
“这个胆小鬼!
“朕昔日都能狠下心来杀他,他今日又如何不敢亲自来送我最后一程?
“还是说,他怕了?
“怕再见了我......就不忍再杀我了!”
赵鹿泉摇摇头,没有吭声,只是提着枪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
她虽然年轻,自有记忆以来,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军营中度过,与刀枪为伍,对感情之事可谓一窍不通。
但她依旧能看得出来,二人之间那极其复杂的情感纠葛......
压根就不是简单的仇恨能解释的。
再回想一下。
自己来之前,大兄曾特意交代过。
他说,若是女帝自己下不去手,必要之时可以帮她一把。
他还说,算了。
对。
关于第二条,大兄他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犹犹豫豫半天,只一句“算了”。
但赵鹿泉应该也能猜到其中的想法。
若是女帝心有悔意,便姑且放她回关中吧。
可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女帝一生骄傲,说出这话无异于是在羞辱她。
而她也确实没有求饶。
只盼着能再见他最后一面,然后亲手死在他的手上,便心满意足。
一路同行二十载。
风风雨雨。
他们都很了解彼此。
只可惜......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今日他们不得不为这份感情画上一份句号。
卫九歌笑了。
笑靥中却流淌着清澈的泪痕。
她想起了刚才那句话。
非黄泉路上,此生王不见王。
好一个王不见王!
原来这就是你的惩罚吗?
你知道刀剑伤不到我,能伤到我的只有你。
所以在最后,你才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是吗?
路郎啊路郎。
原来你对待无情之人竟能做到如此绝情吗?
真好......
若是早在两年前我就能明白你的心意,心中不再自卑,不再彷徨,而是坚定的选择去相信你。
那我们,也就不会再像今天一样,走到这一步了吧?
呵呵,多么可笑啊!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卫九歌自嘲的笑着,伸出袖袍,擦了擦娇颜上的泪珠。
望着步步逼近的赵鹿泉,她将压在手边的紫檀木盒往前推了推。
言语间,第一次温柔了下来:
“小姑娘,烦请你帮我把这东西转交给他。”
赵鹿泉迟疑的望着木盒,并没有伸手去接。
卫九歌嫣然一笑:
“放心吧,如今我的心结已解,我可舍不得害他......”
赵鹿泉沉默了片刻,这才伸出一只胳膊,将木盒抱进怀中,点了点头:
“好。”
“谢谢。”
卫九歌温和一笑。
“那你......”
赵鹿泉有些犹豫。
她很想问,到底还需不需要她帮忙?
但卫九歌却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那个骄傲的女帝,站起身来,淡笑道:
“天子当有天子的死法,岂可刀剑加身?
“你且出去吧,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望着女帝脸上那认真的神情。
赵鹿泉仿佛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出于对王者的尊严与信任,赵鹿泉转身离开了,重新合上了那道殿门。
一时间,整座金銮殿似乎又变成了那座昏暗的囚笼。
只是这一次,身处其中的女帝卫九歌却不再迷茫与彷徨。
她面容平静的取出火匣,点燃在早已备好的火油之上。
“轰——”
本是渺小绚丽的火花瞬间引燃成了熊熊大火,照彻了整座大殿。
卫九歌不逃不躲,转身重新坐回了龙椅上,望着那道紧闭的殿门。
不知是浓烟弥漫,模糊了眼睛。
还是太过疲惫,思绪有些不清。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小将军在朝着自己走来。
还是那么的帅。
真好。
他永远都属于自己一个人。
卫九歌闭上了眼,蜷缩成一团。
明明表情是那么的幸福,可嘴角却依然挂有说不清的苦涩。
路郎。
如果到了下辈子,你可以怨我,可以憎我,但一定不能像现在一样不理我。
好不好?
......
这一日。
白玉京内,大火袭烧金銮殿,女帝卫九歌于殿中举火自焚。
自此,大周彻底成了过去式。
而作为送别之音。
城外山坡之上,亦有袅袅笛音传来。
那是一个身披银甲,挂着红袍的清秀男人,在吹奏笛音,浅唱歌谣。
兴许青竹早凋。
碧梧已僵,人事本难防。
只在旧时旧日,大梦了一场。
从此,天各一方。
各自怀想,不如两相忘。
非黄泉路上,此生王不见王。
......
直到一曲落罢。
男人望着传来浓烟的方向,嘴唇嗡动,声音颤抖的哽咽着:
“此生此世,我们,就全当是一场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