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树叶无风自动,发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凑热闹般地催促他俩赶紧逃跑,越快越好。幸好雾气不太浓,视线足够充裕,否则,陈思源和王欣决不被允许跑得飞快。
“老王怎么了,那是个什么东西?”王欣卖力地摆动双臂,嘴里毫无节奏地一呼一吸。
“不知道。”
“那肯定不是老王,老王他不这样。”王欣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嗓子也感觉非常的火辣。但他控制不自己,情况越是紧张,处境越是艰难,他就越想说话。即使此刻说话会消耗体力,会引起岔气……
“那是个怪物,对吧?都不是人!”
“你看到它那样子了吗,你听到它说话了吗?”
“这都是电影里才会有的东西吧,我们是在拍电影吗?就像是误闯了片场那样,摄影机藏在暗处,导演将错就错,没喊‘卡’。”
“你不累吗?”陈思源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话,越来越重的呼吸令他感到头晕。
“累啊——”王欣带着哭腔地说道,“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
“如果我不让我说话,我肯定立马就跑不动了。”
“那你说吧,我就不回你了,我快不行了。”陈思源吐字困难,舌头都有些打结。
“那你别说了,我们得赶紧跑,不能停,说不定它就在后面。”
“你看到它胸口的几个窟窿了吗?那是什么,里面好像还流着血吧?”
“那到底是什么?”
“它还在追吗?”
“我们在哪?”
越到后面,王欣说的话就越短。终于,他再也跑不动了,扶着一棵一人抱的树干停了下来,弯着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老陈……老陈,我不行了,跑不动了,你继续跑吧。”王欣朝陈思源挥着手,“我留下还能给你争取时间,你跑吧,你还有家庭,可儿和林佳还在等你……”
陈思源并没有继续跑,而是一屁股坐在了王欣脚边,又觉得不够,干脆躺在地上,浑身瘫软。身子压到了一些树叶树枝,发出清脆的声响。
头顶的树叶还在起哄,但两人实在没力气搭理它们。
“不跑了,我早就跑不动了,你以为我一个成天坐办公室的很能跑?”陈思源觉得胸口不再有想要爆炸的感觉了,而是开始变得暖暖的,舒服极了,“要不是你一直跑,我早就停下来了。那头怪物好像没追上来,后面没声音。”
“啊?”王欣吃惊道,“没追上来。”
陈思源轻轻“嗯”了一声。王欣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后背靠着树干:“早知道没追上来,咱还拼了命地跑这么远干嘛?要了老命。”
“保险起见嘛。”陈思源说,“我也不是百分百肯定。”
“不管了,就算追上来了,大不了跟它拼了!那东西那么笨重,咱们又很灵活,不见得拼不过。”
“你为什么觉得它很笨重?”
“它从摇椅上下来朝咱俩走来的时候,走得多慢!”
“那你想想它从房间里冲出来的速度有多快。”陈思源用胳膊微微撑起自己一点儿,看着王欣说,“你又凭什么觉得咱俩很灵活?两个缺乏锻炼的中年人。”
王欣失望地“哦”了一声,不满道:“老陈,你这是杀自家威风。”
“我这是帮你认清事实,别自我洗脑。”陈思源站了起来,说,“咱们硬拼不过,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
“这是自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嘛。”王欣也跟着站起,环顾四周,发现四下全是一样的乔木,根本辨别不出位置,“老陈,咱好像光顾着跑,一不小心迷路了。”
在偌大的乔木林里迷路是件麻烦事。
陈思源打开手机里的指南针,跟王欣说道:“木屋是坐北朝南的,咱们一出来没拐弯,就直直地朝南跑了。就算中途咱跑偏了,应该也不会偏太多。我觉得一直往南走,应该就能到国道上去。”
“你说的有理,咱们赶紧走吧,越快找到国道越好。”
两人走了二十多分钟左右,透过薄雾,仍未看到半点国道的影子,看来刚才他们逃跑的时候,跑偏比较严重。
和刚来的时候相比,时间已经过去很多了,就连太阳也有了即将下山的预兆。薄雾仍旧在林间飘着,看样子是要持续到明天早上才能散去。
“老陈,你饿了吗?”
“当然,早就饿得不行了。”
“那等咱回去,一块儿去吃烧烤吧,我现在馋得不行。”王欣正在试图活跃气氛,他向来不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尤其在这种诡异静谧的山林里。
陈思源回道:“等出去,咱得先报警,等到警察来了,调查完,再跟他们回局里做好笔录,还不知道得几点了。”
“咱们直接给房警官打电话吧,有个熟人,说不定后面的程序能简单点。”王欣说,“正好房警官之前是负责敏林姐事故的。老王又——又变得那么奇怪,两者之间可能还会有联系。总之直接叫房警官过来吧,我是感觉这样做比较好。”
“我也同意。咱俩本来也是因为数据的问题才来的这里,跟房警官这么说,也好解释。”陈思源同意地回答,“对了,你之前见过老王的妻子吗?”
“见过。”王欣点点头,“是个很和蔼的大姨,人非常好。真不敢相信老王说的是真的。”
“说不定她也像咱们一样逃出去,她看到老王变成了怪物,自己就先跑了,然后躲了起来。”
“那为什么不报警?”
陈思源摇摇头:“可能因为对象是她爱人吧,也可能她觉得警察不能相信她说的。”
“但愿如此。”王欣叹了口气。
手机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太阳在进行最后的苦撑。陈思源和王欣心中有些庆幸现在不是冬天,不然这周围早就该漆黑一片了。
忽然,似乎有一阵歌声从不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给人的感觉应该从一台老式留声机里发出来的,音质一般,夹着杂音,偶尔还会出现断断续续的情况。留声机放的应该也是一首年代久远的老歌,曲调舒缓悠长,充满了年代感。
不过即便歌声再好听,但出现在一片老树林里,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看来他们都听到了。
“这怎么还有歌啊!”王欣的声音带着恐惧,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过去看看。”
“你在想什么,这荒郊野岭的有人唱歌,够吓人的了,你怎么还想过去看看?”王欣紧张地看向陈思源,眼里还带着不解。
陈思源解释道:“首先,这应该不是人唱的,而是从留声机里传出来的。其次,咱们就算跑得再偏,一直往南走了这么久,也早该出去了。但到现在,咱们连国道的影儿都没看见,非常奇怪。现在有了声音传出来,当然要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就能找到咱俩为什么走不出去的原因。”
“你是说咱们可能遇到鬼打墙了?不过就算遇到了我也不去。”王欣一下子偏过头,拒绝道,“要去你去,万一是老王在听歌,勾引咱俩过去呢?”
“怎么可能是老王。他那双手黏黏糊糊的连手指都看不到了,他拿什么放留声机?”
“爱谁谁,反正我不去!”王欣的语气十分坚定。
陈思源也不强求,只是说道:“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一会儿来找你。”陈思源的胆子还是要比王欣大上许多,说完便开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王欣一见陈思源真的要把自己一个人留下,嘴里连“哎”三声,声调一个比一个高。
“哎哎哎——你还真就要把我留这?”
“我不担心你,你自己会跟上来的。”
“你可真够意思。”王欣咬牙切齿地恨恨说着。
没走多远,一间大院出现在两人面前,院子里有一栋低矮的二层木楼,造型像极了古时候的酒馆。
“这里怎么还有个这种地方?”王欣用手擦擦眼睛,“见鬼了?”
“别瞎说!”
陈思源壮着胆子走了进了院子。他注意到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酒馆的门框上挂着一些灯笼,给院子提供了基础照明。
“咱这是穿越了。”王欣感慨道,“还是说咱已经被死了,这是地府,这儿就是报道的地方,黑白无常在里面等咱呢?”
陈思源没搭理身边的这个家伙,来到酒馆门前,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便直接推开,里面的景象也随之映入眼帘。
酒馆里的装饰与电视上演的那些古装剧里的酒馆一模一样,木质的长凳和桌子占据了一层的大部分面积,还有一处专门供人聚在一起烤火的地方,但如今是初夏,用不到那里。前台没人,摆放着好些黑褐色的酒坛子,上面封着红泥。酒馆里一直飘着一股酒香,有一部分估计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里面只有一些家具,没有人。
歌声还在持续,是从二楼传下来的,曲调带着非常强烈的民国风格。
陈思源穿过几张桌椅,来到楼梯处,慢慢走了上去。楼梯很结实,踩上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
寻着声音,陈思源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外。房间里不像外面那样古色古香的,而是墙壁贴着鲜花样式的壁纸,一张床摆放房间中央靠里的位置,上面铺着碎花床单,除此以外,一个衣柜、一个斗柜和一张梳妆台靠墙依次摆放,都是浅棕色的。
留声机就放在斗柜上面,大喇叭里传出的歌声不知何时换了一个。
梳妆台正对房门口,那里也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正对着镜子梳头发,背对着门,一头黑色的长发正好挡住了镜子,让站在门口的两人看不见女人样貌。露出的一角镜子是黄色的,应该用的是铜镜。
十分诡异的场景。
王欣此刻极其后悔今天陪陈思源来这里。不,自己就不该来参加葬礼,甚至是今天就不该出门!王欣心想。
“您好,请问这里是哪?”陈思源问。
女人没有回话,像是没听见般,仍旧梳着头发。
陈思源看了眼王欣,王欣则露出一副,别看我,是你自己要来的表情。
不得已,陈思源敲了敲房门,继续问:“不好意思,我们在找去国道上的路,您知道怎么走吗?”
这回女人终于停下了梳头,把梳子放下,却没有把头转过来,更没有说话。
王欣是典型的又菜又爱玩的代表,他不敢说话,却非要把头探进去,找个位置,想从铜镜里对女人的面貌一探究竟。
留声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王欣也成功地找好了位置。
在看到女人面貌的一刹那,他瞬间瞪大了双眼,瞳孔随之放到最大。
“老陈,她她……她、她、她没有脸。”王欣牙齿止不住地打颤,腿也开始发抖。
还没等陈思源发问,那个女人有了动作,开始慢悠悠地把头转了过来。
王欣大叫一声拔腿就跑,根本不敢等女人完全转过头。陈思源还在一旁满头雾水,他的胆大可能也来自于自己的反应迟钝。
就在王欣冲下了一楼地时候,女人完全转了过来,陈思源也明白了王欣的意思。
她还真没有脸。原本脸的位置一片混沌,就只有黄色的肌肤,至于其他五官,一概没有。
陈思源紧随其后冲出了酒馆大门,边跑边对前面的王欣大喊:“往南跑,往南跑!”
“南,南!哪里是南?”
“就是你现在跑的方向,别拐弯!”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王欣念念有词,一不留神,“砰”的一下,硬生生地撞到了一棵大树。撞得他捂着脑门连续后退好几步,在此之前,他根本没看见那棵树。
陈思源同样如此,在距离王欣不远处的地方撞到了另一棵树,一人抱的大树都被撞的直晃,树叶缓缓飘落几片。
陈思源吃痛,疼得他蹲了下去,听到王欣的哀嚎在很近的地方传来。
“你嚎什么?”陈思源没看见王欣也撞到了树干。
“撞树上了,疼死我了。”王欣哭丧道,“明明没看见有树啊!”
“我也没看见,也撞上了。”陈思源忍着痛,一手按着脑门,一手扶着树干缓缓站起。他一直惦记着刚才遇到的那个女人,并不敢在这里多耽误时间。
于是心里想赶快离开,即便自己被撞得头昏眼花。
陈思源睁开眼,先是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绕过被自己撞上的那棵树,想着继续跑路。
然而当他仔细一瞧,才发现一条黑色柏油马路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不知不觉,他们竟出来了。
“阿欣,阿欣。”陈思源喊道,“别嚎了,咱出来了。”
“啊,出来哪了?”王欣哭哭啼啼地问。
“咱们回到国道上了。”
“回来了?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回来了?”王欣也看到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知道,但管他呢!赶紧找那个广告牌,然后回车上给房警官打电话!”
陈思源一脚跨过灌木丛,迫不及待地站在坚实的柏油马路上。广告牌的身影出现在西边,估计得有两公里远。说来奇怪,薄雾只笼罩了南北两侧的乔木林,而国道上光线明亮,视野清明,一缕雾气都看不到。
分界线清晰明朗,就像是约定好了那样,雾气从不踏足马路一寸。
“老陈,天怎么又亮了?”王欣问。
经王欣提醒,陈思源才后知后觉。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时间差六分钟七点。
现在是初夏,不到七点,就不到日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