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阿君拿出自己刚收到的生日礼物给可儿看,却被摔坏了。那是爸爸送他的一个特制棱镜,他喜欢用这个棱镜去观察蚂蚁。可是现在,棱镜被摔成了几片大小不一的碎片,阿君看着这些碎片,很是沮丧。
不过沮丧归沮丧,阿君是不会责怪可儿的。在阿君眼里,自己将来是要娶可儿做媳妇儿的,自然不能去责怪可儿。
可儿也觉得对不起阿君,她蹲下身,想要把地上的碎片都捡起来,一会儿拿给妈妈看,让妈妈再给买个一模一样的。
却被阿君拦了下来,阿君觉得这样太危险,很容易划破手指。阿君让可儿别太自责,他说棱镜碎了就碎了,可儿不要伤心。又觉得碎片放在地面上不管的话太危险,于是自己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捡了起来。
碎片摞在一起,侧面形成了一个凹凸不平的面。阿君突然想知道用这个面来观察蓝天会看到什么?于是他举起碎片,用侧面对准天空。
仿佛是在水里看向天空。
青蓝色的天空出现水流那样的波动,白云向镜面的中心涌去,挤在一起,汇聚成一点,又向四周扩散。蓝白色如染料那般混在一起,模糊成一团不聚焦的光晕。阿君慢慢移动位置,太阳离棱镜越来越近。有绚丽的彩光跳了出来,彩光像缓慢燃烧的火焰一样舞动,在镜面中飘来飘去。
阿君觉得神奇,让可儿也来看看。
这是个有趣的发现,阿君不再伤心,他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妈妈。
是老师阻止了阿君这么做。老师担心碎片会伤到阿君或是其他人,于是阿君不情愿地丢掉了碎片。不过他和可儿已经看过了这种奇怪的光,在阿君的世界里,这就够了。
……
有一片天空被无形的力量扭曲了,至于扭曲成了什么样,谁也看不到。这是一种无法被认知的,不可名状的扭曲。
这片天空下,昨日夜里下了一场暴雨。暴雨过后,一家动物园里死了几只孔雀。这几个傻瓜把自己的脑袋塞进泥潭,不出一会儿就窒息了。周围没有一点儿混乱的痕迹,它们是自愿这么做的,又忍住了窒息带来的痛苦。
两名工作人员负责抬走孔雀的尸体,他们会按照流程清理尸体。
漫山遍野的爬山虎和浓密的蓟草在动物园里几乎成灾,堵住动物园内部的一些道路,处理尸体的工作人员想要到达目的地,需要绕上一大圈。也是这些爬山虎和蓟草惹得动物园苦不堪言,逼迫园长不得不关闭一些受灾严重的展区。而今天,园里突然死了许多动物,于是整个园区只好宣布停业一天。
事实上,最近常有动物死亡。前几天,只是在关闭的展区内会出现死亡,直到今天,死亡蔓延到整个园区。
比如说自己敲碎了自己脑袋的猴子,故意冲撞墙壁折断犄角的犀牛,给自己脖子打了个结的丹顶鹤……
工作人员来到鳄鱼馆,黑黢黢的池塘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低矮植被,其中传出一股臭味。几只鳄鱼躲藏在泥潭里,露出一双眼睛盯着突然造访的客人。工作人员互相使了个眼色,开始把死掉的孔雀用力丢下去。食物落到泥潭成功吸引了饥肠辘辘的鳄鱼,它们不再慵懒,带着贪婪走向孔雀,开始大快朵颐。
“走吧,咱们还得去处理那几条死去的海豚。”
“照这么下去,园里的动物迟早死光,咱们早晚得失业。”
“前几天都是那些被关掉的展区才会有动物死掉,怎么今天连海豚都死了?”
“不知道,据说是脑死亡。”
“看来等到彻底关园的那天,园里的动物一个都活不了。”
他们来到海豚馆,巨大的饲养池已经抽干了水。饲养池将近五米深,三条海豚尸体围成一个圈,摆在最底下。
“咱们一趟只能搬一条,彻底清理完恐怕要花上很大的功夫了。”
“没办法。除此以外咱们还得去登记呢,这种昂贵的动物死了最麻烦。”
他俩搬着海豚尸体往外走,海洋馆的通道里空无一人,周围全是透明的玻璃,玻璃背后是深蓝色的冰冷海水。
白鲸游到了玻璃旁边,鼻尖碰到了玻璃,发出“砰”的一声。然后它就再无动作,只是静静的飘在海水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在外边来来回回的工作人员。
饭菜的香气从食堂里飘了出来。清理海豚尸体的工作人员终于完成了登记,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
“出去吃还是在食堂吃?”其中一位问道。
“在食堂吃吧,也不知道还能吃几次食堂。”另一人垂头丧气的回道。
从登记处到食堂有一个近路,需要穿过地球两极馆,两人像之前那样走这条路去食堂。北极熊同往日一样趴在靠近门口的玻璃窗内,懒得抬头看一眼两手空空的人。
在北极熊展示区旁边的是海豹,两人走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
原本应该在里面的两只海豹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企鹅。海豹展示区的侧面墙壁破了一个大洞,洞口通向的地方正是企鹅展示区。
两人慌张地向前跑了两步,来到企鹅展示区前。在这里,它们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两只海豹。
两只海豹全被开膛破肚,是企鹅用它们尖锐的喙干的。在两具尸体前还站着几只企鹅,正在啄着海豹血红色的内脏。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快步跑出展馆。另一人机械般的拨通了园长的电话,支支吾吾地告诉了园长这个绝望的消息。
要是在以前,夜晚下的动物园也绝不会是静谧无声的,这里会成为某些夜行动物的天堂,它们有的在展馆里,有的在展馆外。可自从死亡笼罩了这里,所有东西都学会了闭嘴。
今夜的天空呈深蓝色,没有月亮或是星星,但黑夜不知怎么就是没有降下来。
有两个黑影在明亮的夜里动了动,它们来到灯光下,盯着昏暗的黄光看了许久。鹅黄色的暖光淡化了它们想要怒吼的冲动,它们围着护栏悠闲地散步,像新生儿那样用充满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长颈鹿把脖子伸出棚屋,发现了这两个只会散步的家伙,但它太高了,没有脖子的家伙发现不了它的眼睛;站在更远处树杈上的猫头鹰能看到这里发生的全部,但一向谨慎的它会选择默不作声;那就只剩下能在外肆意游离的昆虫了,其中一只甲虫扇动翅膀朝那两个家伙飞了过去,在它们耳边驻足了一会儿。
接着,那两个家伙停下了散步,一齐看向紧紧关闭的铁门。
铁门上孤零零的挂着一把铁锁,苔藓为铁锁盖了一层被子,偶有露出来的部分,都是些红色的铁锈。这把锁已经不堪用了,它在怪力面前显得无比的脆弱,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在泥土里经历千万年的腐蚀。
那两个黑影走了出去,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它们合力打开了这片区域里所有的锁,不管这些锁是用来干什么的,只管将它们一分为二。
两个黑影越走越远,不大会儿就来到了两极馆。它们从馆外搬来了石头,将石头朝着玻璃重重砸去,不放过任何一片玻璃。做完这一切,黑影继续来到隔壁展馆。老虎和狮子站了起来,用渴望的眼神盯着黑影,而黑影没有让它们失望。在有的一些展馆里,黑影并没有帮上忙。那些原本被困在玻璃里的动物自己跑了出来,不知道用了何种办法,当然这也不是黑影所感兴趣的。
海洋馆是它们最后到来的地方,但它们对这些依赖海水的家伙表示爱莫能助。
做完了所有,黑影来到一处露天看台,随便找个座位并排坐下,目光呆滞地盯着下方的舞台。
它们还不能理解今晚所做的一切,世界的变幻对它们而言太过奇妙,它们能做的就只有顺从,以及享受有悖常理的现实。
飞鸟从看台上空掠过,不急不忙地徘徊着,如同看客一般,欣赏着远处城市的陷落——今晚的市中心,一切都是黑色的。黑色的背景下,林立的高楼如无数根筷子插在地上,泥土终有松软的那刻,到了这一时刻,高楼再也坚持不住,先是缓缓倾斜,最后彻底坍塌。
动物园的线路出了问题,所有的灯在突然间都亮了,整座动物园此刻亮如白昼。坐在看台上的原来是两只黑猩猩,身形魁梧,极具力量。白光仅仅持续了三秒左右,就再次变成了昏暗的暖黄色。
看台之外,动物园里一片混乱。几乎所有的动物都跑了出来,它们正在封闭着的动物园里来回打转。
那道声音又在两只猩猩的耳边响起。
“我会帮你往前迈上一步,但前提是,你现在要帮我。”
本能告诉猩猩,它们应该听从这道声音。它们从看台下来,跟随着声音来到一个蓄水池,里面装满漆黑的水,这曾经是海豚或是海豹的表演舞台。
三名安保人员被困在蓄水池旁,困住他们的是各种各样,皆来自这座动物园里的动物。
猩猩走到最前面,它们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东西。这几个东西的身体一直发抖,泪水从眼角里滑落。可猩猩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会觉得害怕?
恐惧,难道不是独属于我们的吗?猩猩在思考,它的头已经隐隐作痛,它还不能接受太多。
“求求你,放过我。”一名保安苦苦哀求。
猩猩满脸漠然,因为不懂,所以也没有怜悯。那名保安吓得双腿发软,再也忍不住跪下了。也是因为这一跪,猩猩有了点儿别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错,看上去它开始理解眼前这三个东西在以前享受的感觉了。
其中一只猩猩的嘴角勾出一抹弧度,不经意地挺直了腰。
它顺从那道声音,指了指保安腰间的钥匙。保安明白了,立刻摘下钥匙双手呈了上去。毕恭毕敬的样子再次让猩猩心情愉悦,它走近到这三个东西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瑟瑟发抖。
随后,它偏头看了眼蓄水池,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好玩儿的点子。
其中一名保安似乎知道了什么,小声央求道:“求求你,不要。”
那就你了,猩猩心想。它伸出大手,一把就将那人提了起来。猩猩在狂笑,手中的东西在惊恐地尖叫,尖叫声凄厉哀婉,放弃了一切做为人的尊严。
猩猩忽略了那个东西的尖叫,松手丢了下去。叫声向下坠落,最后以水花爆裂的声音收尾。这只猩猩感觉更好了,它开始做到了安心享受这个有悖常理的现实。
另外两名保安哀啼着求猩猩放过自己,他们的眼中流下了泪,渐渐地,声音也因绝望而破裂。
猩猩又扔下去了一个,可这次得到的愉悦却少了很多。它有些不满,不满足手里的玩具不知反抗。
不过看上去剩下的最后一个玩具也只会痛苦,根本不懂反抗。
猩猩腻了,正好,脑子里的声音也开始催促他了。
第三声落水声盖过了从市中心传来的爆裂声。
猩猩跟随两只鹈鹕来到了动物园的铁门前,声音说一句,它们照着做一遍。不大会儿,动物园的大门缓缓打开。
困在这里的动物们涌了出去,它们不担心自己无处可去,因为有一道声音以不同的方式进入了它们的脑子,告诉他们:今晚过后,何处都可去。
鲜血从猩猩鼻子里流了出来,滴落在控制台上。
猩猩对声音为自己介绍的死亡一知半解,不过不管怎样,它们都能坦然接受。大脑传来的刺痛几乎剥夺了猩猩的意识,它们跌倒在地,慢慢的,感觉开始变得麻木,困倦涌上大脑赶走了疼痛。
距离太远,城市的破碎与它们无关;时间太短,文明的毁灭与它们无关。
它们从动物园飘荡到半空,伴随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开始盘旋……它们看到许多冰蓝色的光影飘了过来,或是它们朝着冰蓝色的光影飘了过去。离近了才发现,冰蓝色的光影是从远方各地聚来的同伴,它们在同一晚,跟随同一道声音做了相同的事。
它们聚在一起,忽然急坠,忽然飞升,忽然掠向湖面,忽然穿越丛林……
至于今晚到底为什么做这些,究竟有没有声音,它们都不得而知。它们只是猩猩,理解不了。
能做的,就只有享受有悖常理的现实,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