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丁小时候就认识安东，两个家族之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生意上的往来。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一点点政治上的推波助澜，产业发展到杨丁这代，已经明显逊色于安东家。
他们两个有五年没见过面了，这五年期间，两人之间的联系只存在于几通简短的电话里。
就在杨丁回忆之际，他已经来到了举行慈善晚会的美术馆门口，先找到个不碍事的空位将车子停进去，这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如果说汽车这东西两三年还能见到一次，那开汽车的人可能四五年都见不到一个。
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是个非常明显的势利眼，在杨丁还没下车时就迎了上去。毕竟能支付起汽车高昂燃料费的人不会差钱，更不会少了给服务员的小费。
服务员还在心里盘算着为杨丁简单介绍几句到场嘉宾，应该就能混到不薄的小费，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从汽车里下来的阔少爷竟然直接拒绝了他的服务，大步流星地朝美术馆径直走去。
服务员少了小费，在杨丁背后骂了一句，语气尖酸刻薄，还故意说的很大声，目的就是要杨丁还有其他人听见。
杨丁没有回头看那个服务生一眼，他来到门口的接待台，将自己的邀请函递了过去。等到对方查验无误后，微笑地邀请杨丁进去。
这里是东部城区唯一的美术馆，一进去就能看到几个当代名人的雕塑着作，另一边粉红色的墙上悬挂着内容奇特的艺术画作，顶部暖黄色的明亮射灯为每一幅画限制了观赏范围。
杨丁不懂艺术，他仅仅是扫了一眼周边的装潢布局，便继续快步朝里走去。
步入晚会大厅之前，杨丁想起了上一次和安东见面的情形。那还是安东居住在西部城区时的事情，是在一家大型酒吧里，安东当时喝的醉醺醺的，叫来许多脱衣舞女聚集在身边。他看见杨丁进来，又慷慨地招呼杨丁也叫几个。
那会儿杨丁还没结婚，对叫脱衣舞女这种事情倒也没什么道德上的顾虑。不过那家酒吧的脱衣舞女全都是那种后背长有翅膀的人，他们大多数身材瘦小，实在不在杨丁的审美范围里。
安东早就喝得烂醉如泥，听到杨丁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由得有些不满。杨丁还记得安东一把推开了坐在他身边的姑娘，专门冲着自己凑了过去。开口说话时，嘴里满是烟酒混合的气味。
“不合胃口？这个城市里没长翅膀的人就那么点儿，你们又只在这么大点儿的范围里乱搞，就不怕生出来的孩子是个畸形？”
永远不要和一个醉鬼争吵。这是杨丁的父亲叮嘱过他的，杨丁也听话地照此行事。那天的聚会散场后，醉鬼安东在酒吧外面与人发生了争执，并互相大打出手。杨丁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默默离开，第二天也没有过问。后来他听说安东因为那场争执惹了麻烦，摆平后离开西部城区前往中部城区。在为数不多的电话通信中，杨丁了解到安东在中部城区混的风生水起，还搭上了现在的妻子。
想到安东的妻子，杨丁停下脚步，在进入大厅前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装。与其说杨丁要找安东帮忙，倒不如说安东是个牵线搭桥的角色，他真正要找的是安东的妻子。不过安东要找的确实是杨丁，杨丁还为此充满疑惑，想不到自己在什么事情上能帮到安东。
杨丁站在大厅边缘，依靠着时刻移动的聚光灯来寻找安东的身影。不多时，他发现一个男人正冲他挥手，嘴里还大喊着什么，不过被周围嘈杂的音浪给湮没了。
没有喝醉的安东还是有股绅士风度的，燕尾服穿在身上显得彬彬有礼，背后的翅膀羽翼丰满，还专门在上面加了些丝带似的东西当做点缀。杨丁同样挥了挥手作为回应，走向安东的途中，心想即便是作为一个长着翅膀的人，安东的长相也算是帅气。
安东所在的圆桌上只有他自己，杨丁的脚步稍显迟疑，但很快恢复正常，拉开一把椅子坐到了安东旁边。
“安东，好久不见。”杨丁微笑地说。
“当然是好久不见，得有三年还是四年了吧？”安东礼貌地回应，与杨丁最后印象里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五年。”杨丁说。
“天，五年！没想到一晃都过去那么久了。”
“之前一直忘了问，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
安东咧嘴一笑，说：“西区的房子早就卖了，没有值得回去怀念的地方了。再说了，我在西区也没有业务，没必要回去。”
“房子卖了？”杨丁吃惊道，“你之前没和我提过。”
“有一段时间资金周转不过来，干脆把房子卖了赌一把。还好我赌成了，现在过得还算不错。”
“你过得是相当不错。对了，这次慈善晚会的主题是什么？”
“帮助一层居民解决儿童教育问题。”安东说，“晚会上捐出去的钱会用在一层基础教育上，像是什么聘请教师、购买教育用品、修缮教育场地之类的。”
“你要出多少？”
“一分不出。”
杨丁惊讶道：“什么？”
“如果在这里出了，我怎么知道我的钱没被某个人偷走？”安东反问，“我会直接在一层修办学校，至于今天来这里，一是走个过场，二是想找个公共场合和你见面。”
杨丁向周围看了一圈，目光里带着怀疑。
安东看出了他的疑虑，开口安慰道：“放心，来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交际上，没人会对旁边人说了什么而感到好奇。”
杨丁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参加完这种场合，基本连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见了哪些人都记不起来。”
安东笑着说：“就是这个意思。那么——先从你的问题开始吧？你突然联系我是要做什么？”
“你知道半年前突然启动的勘察计划吗？”杨丁喝了口桌上的水，润了润嗓子后，压低声音问。
“所以你约我见面，并嘱咐我想认识我夫人，是为了了解这事儿？”
杨丁回道：“对，但很明显，你没把她带来。”
“看来你从没想过和老朋友见一面。”安东故意说道。
“我怕你非得给我安排几个姑娘坐在我身上。”杨丁愁眉苦脸道。
安东哈哈一笑，伸手在杨丁肩膀拍了下：“我得有两三年没去过那地方了，那里的酒不好喝，姑娘也没我妻子漂亮。”
“你有这么漂亮的妻子还不带出来炫耀一下？”
“就是因为漂亮才不能随便带出来，咱俩五年没见过面，我起码得弄清楚你现在是啥样的家伙才行啊！”
杨丁耸耸肩：“我是真的有求于你——和你夫人。”
“先说说看，如果我能做主就直接答应你。不行的话，等我回去和她说下，改天再约你们见面。”
“我想知道半年前的勘察计划结束了吗？”杨丁说，“前往地面的那些勘察队，有回来的吗？”
“就这么简单？那你在电话里问就好了。”安东回道，“不过，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当然不光是这个。”杨丁顿了顿，“我想了解这场勘察计划，是因为我妻子也参加了。”
“你妻子也参加了？你问这些是因为她还没回家吧？那估计是计划还没结束，地面勘察总局为了保密，限制了相关工作人员的活动范围。”安东平静地问，向从旁边走过的服务员要了杯香槟，“对了，你妻子是领导层还是后勤部门的？这不算什么问题，你给我名字，回去我问下我夫人，如果是领导层她都不用查资料，肯定立刻能给你答复。”
杨丁静静地等安东说完，然后说道：“都不是，她是去地面的那批。”
“地面？”安东悬在唇边的香槟杯静止不动，瞪大眼睛盯着杨丁，“你妻子是前往地面的志愿者？”
“对。”
“为什么？当志愿者的无非是为了钱，你们家也不缺钱，为什么她还要去地面？”
“这正是我想了解的！”杨丁叫道，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立刻缓和下来，并环顾四周，周围依旧没人注意到他，这让他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为这次计划征召志愿者的范围本来就不包括第三层，我甚至都不知道，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她还是杳无音信，我就想托你夫人详细问问这次勘察计划。有可能的话也想打听一下我妻子的行踪，前往地面的队伍肯定会和总局保持联系的吧？”
“有没有联系我不太清楚……等等……你让我捋一捋。”安东说，“你妻子走的时候，没告诉你她为什么要去？”
“她是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张信，信上提到了这个计划，说她被选中了勘察任务的志愿者，担任文字记录工作，需要随一支勘察队前往地面一段时间。我后面也托朋友查了志愿者名单，上面的确有她的名字，其他身份信息也对得上。”杨丁语气急切。
“听上去是个麻烦事，感觉里面还藏着秘密。”安东也压低了声音。
“所以我想请你和你夫人帮帮我，我也不奢求太多，就是想知道她在哪里，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如果是其他的话，我还能做主，但这件事我还真得和我夫人商量下，毕竟关于地面勘察总局的事情属于机密。”安东一脸凝重。
杨丁也叫过来一个服务员，要了一杯香槟：“那先麻烦你帮我问问吧，我也清楚这件事不好办。”说完，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根笔和一张纸，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他在纸上写下妻子的名字，递给安东。然后他发现那名服务员并没离开，她面带微笑地站在旁边。
杨丁知道她这是在等着自己的小费，于是翻找了自己的上衣口袋，在里面找到仅剩的一点零钱。
“就这些了。”杨丁说。
服务员没有嫌少，恭敬地鞠了一躬，慢悠悠地道谢。
安东继续说：“看得出来你有多担心你的妻子。”
“我很爱她。”杨丁重重说道，“我们的生活也很幸福，所以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这里面肯定有隐情。”安东收下纸条，笃定道。
杨丁将香槟一口饮尽，他很少这么喝酒，被呛的咳嗽了两声：“对了，你要找我帮什么忙？”
“啊，那个啊，没你这个重要，我这只是生意上的事情。”安东笑道，“我最近想把业务从中央城区扩展出去，但方舟里的各行各业基本都被垄断了，不太好入手。”
“所以你想入我的股份，再通过我的产业扩展出去？”杨丁打断道。
“对，算是当个翘板。”安东将声音压得更低，又拿起香槟杯放在唇边，装作细细品尝的样子，“我也不瞒你，我这么做的真实目的全是为了我夫人。你也知道，新一轮的五区选举马上就要开始。而拥有中区和西区的商界支持，我夫人的仕途要好走的多。”
“我明白了。”杨丁沉声道。
“有些为难？”安东等了会儿，问。
杨丁无奈道：“我担心这么做，会惹恼了西区的一些人。而且我们家的产业最近发展的并不是很好，你如果想得到西区足够的支持，你还要拉拢许多人。”
“当然，不过那都是后话，我现在需要你来为我提供一个翘板或是平台，能让我把手伸进去。”安东说，“你也放心，我会做的比较隐秘，让别人看不出来是你在帮我。至于以后，西区的政客们只会记恨那些比你家大业大的混蛋，怨不到你头上。”
对于安东的请求，杨丁的内心趋近于同意，在他的意识中，妻子的面孔常常会出现在每一次思考中，并占据十分广袤的位置。
杨丁陷入了沉思，大概一刻钟后，大厅里的灯光暗了下来，聚光灯齐刷刷地打在舞台上，主持人缓缓走上台，开始为大家介绍几位到场的重要人物。安东也在其中，当他站起来时，许多人投去目光，他微笑着向四周挥挥手，轻而易举地收获到许多廉价的掌声。
等安东刚一坐下，杨丁就能感受到刚才的那些目光倏忽消失，准确的来讲是转移到了下一位站起来的人身上。
此刻，杨丁心中有了答案。
于是他将身体向安东倾斜，同意道：“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不久，之前那名收了小费的服务员又走了过来，问杨丁还需不需要香槟。杨丁拒绝了她，然后她又去问安东，安东给出了相同的答复。
等服务员走后，安东冲杨丁笑道：“我夫人不允许我在外面喝第二杯掺了酒精的东西，哪怕只是香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