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谢府的高墙大院中,里面来的宾客一半是衙役,还有一半是谢靖蘅这些年所认识的一些富绅。
院子里,高高的台子上是云香阁里的舞娘,她们穿着飘逸的纱裙,个个满面笑意的在跳着舞。
高台的角落处,凌花蕊安静的坐在那里,抚着琴,与这热闹的场景隔绝开。
谢靖蘅坐在主桌,不喝酒,也不吃菜,只是托着腮和黑野无聊的玩着骰子。
整场,全由谢筠一个人来控制,他要敬酒,要和宾客聊天。
“你说,他今晚会来吗?”
谢靖蘅输了一把后,便不想玩了,把骰子扔进酒杯里,瞥了一眼黑野。
“会来吧,今晚是个好时机,孟老爷不在,只有您一个人,他对付您起来不用太吃力。”黑野看着他,想了一下后,笑着回道。
原本黑野以为谢靖蘅真的是看上了云香阁的平仲,尽心尽力的为他请那个人过来,差点做出强盗的行为。
后来他和谢靖蘅说了一些关于平仲的事后,这个人居然只回道“他是要杀我的人,我不过是想请他过来,让他死一下。”
只是想来个瓮中捉鳖,黑野差点没被谢靖蘅玩死,成天追着一个男子后面,请他入府,丢人至极。
谢靖蘅听完黑野的话后,放下托着脸的手,转头问道“之前你请他时,他都冷言拒绝,为何几个月前突然态度转变,有种要倒贴过来的感觉?”
据黑野之前的回答,那个人是反感谢府的,怎么一下子又改变了心思。
“哎,还不是因为孟府三小姐,不,现在是谢夫人,她带回来的朋友,南启风。”
黑野说起这个南启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每次他和平仲说话,这个人都做出一副护食的样子。
“南启风?”
谢靖蘅眯起眼睛,
他继续道“就是那个长相不错,一开始总和孟知安去青楼的,那个公子哥?”
“对,就他,没想到他居然喜欢那个平仲,对平仲十分热情,不过平仲就没那么喜欢他,态度冷冷淡淡的,二人关系诡异的很。”
关于他们两个,黑野只能暂时判定,南启风单方面追求平仲,后者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对付着。
“果然,他们两个这孽缘是断不了,隔了六年,还是能遇到。”谢靖蘅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金陵的方公子,天之骄子,相貌,家世无人可比。
却学起他爹,金屋藏娇,豢养了一个病娇公子,只知姓南,金陵一小户人家的。
凭借着方家曾经给予的帮助,一路高升,在方家出事后,南家攀上高枝,不过几年便顶替了曾经的方家。
而这病娇公子,便是南启风,离开方家后,也没有回南家,成天在外鬼混,居然又混到了方平云身边,可悲。
在谢靖蘅和黑野决定捞起骰子,再来一局时,一个红衣蒙面男子背着琴走了进来。
到了院子中间后,他微微低下头,冲着谢筠站着的方向,拱手道“在下平仲,恭祝谢筠谢大人新婚快乐。”
“终于来了。”
看见他来了,谢靖蘅站起身,嘴角露出让人猜不透的笑容。
谢筠被吓着了,他端着酒杯,看向方平云,好奇的问道“这位公子是?”
站在谢筠身边的一个男子定睛看了一眼,然后笑着抢先回答了他。
“谢大人,这是云香阁曾经的琴师平仲,素闻他和那凌花蕊姑娘一样,每日只弹一曲儿,一个上午,一个下午,神秘的很。”
“平仲?”
谢筠还是不认识,他转头看向谢靖蘅,问道“叔叔,你请的?”
宾客都是谢靖蘅负责的,这个突然来访的平仲,估计只有谢靖蘅知道。
这时,谢靖蘅已经从主桌上走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方平云,脸上的笑容更明显,眼神却是带着寒意的。
“对,我听过平仲的琴声,觉得很不错,故请他来助兴。”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多谢平仲公子了。”谢筠听说是谢靖蘅请来的,立马微微低头,冲他拱手表示歉意。
“不客气。”方平云低声回道。
“既然平仲公子赏脸来了,那便开始吧。”谢靖蘅看到他身后背着的琴,知道他此次来不仅仅为了他的命,还为了他们两个曾经的约定。
他们都爱琴,还一起弹奏过前人古曲潇湘水云,来敷衍座下宾客。
那时谢靖蘅还是朝廷刚立战功回来的将军,为了庆祝他得胜归来,方岩先特地为他摆酒设宴。
酒兴起时,方岩先想听他弹琴,方平云知他不仅武艺超群,还抚得一手好琴,便自告奋勇与他一起。
那一次,方平云性子不稳,弹得一般,但外人并听不出来,只有谢靖蘅微微皱眉。
结束后,一向傲气凌人的方平云觉得面子丢了,便偷偷与谢靖蘅说道“日后,我琴艺增进后,在合弹一曲,定不输你风采。” 谢靖蘅笑着回道“好,我等你。”
之后,一切都变了,方府一百多口一夜之间被杀光,府内血流成河,那个气势恢宏的大宅子被火烧的精光。
方平云等来的不是知音,而是一个嗜血的魔头,他拎着银色长枪,终结了养育他多年的方府。
如今,方平云看着这个曾让他看做知音的人,眼里尽是恨意,他拿下琴,慢慢的走向高台。
“谢先生,我们,再合奏一曲吧,还是潇湘水云,我练的不错了。”
“好。”谢靖蘅没有拒绝,低下头应了一声,而后跟了过去。
二人上台,舞娘们纷纷退下去,黑野及时向凌花蕊借了她的琴,然后递给谢靖蘅。
接过琴后,谢靖蘅坐在方平云对面,调了一下音,说道“你是晚辈,我便不欺负你,让你先起音。”
“好。”方平云欣然接受,而后将琴放好,双手抚了上去。
台下众人见云香阁曾经的琴师和谢靖蘅居然会同台,纷纷放低声音,仰头看过去。
这曲子,是谢靖蘅最喜欢的,他每次抚起,都会想起他在战场上的场景。
冷水流过山野,寒风凛冽,割拉着他的肌肤,为了胜利而不得不前进的脚步让他心如坚石。
琴声刚起,众人从这玲珑泛音中仿佛来到了以前烟雨朦胧之地,他们看到谢靖蘅和方平云对坐着。
二人似是两方对阵的大将,蓄势待发,各不相让。
红衣气势凌人,将这委婉舒展的前奏慢慢向快节奏赶去,手指律动幅度逐渐变快。
紫衣男子桀骜不驯,他轻抬下巴,嘴角勾起,笑着将音一点一点儿抬高。
琴声由开始的似山泉之水,汲汲流动,一下子被迫涌入江河之中,因风涌动,为云跃起,琴弦来回拨动,一派大江河水波涛汹涌,激流澎湃。
红衣被这突然高涨的音激怒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紫衣,眼底的恨意慢慢升起。
他低下头,将音提到最高,大江河水奔腾激越,飞上天际,将人的情绪带入心跳加速的地步。
高音迭起,紫衣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琴声被压过,他的河水被对方给淹没,吞噬。
最后,红衣缓缓收回即将破天而出的河水,将它分散,以缓缓流水,收回大江之中。
尾声轻缓低沉,直至最后,消失殆尽,不留痕迹的退下去。
方平云停手后,直接将琴翻过去按住,抬起头,冷冷的看向对面的谢靖蘅,道“大江河水,从山野之间而来,最终,还归于山野之间。人便如同这水,可以厚积薄发,一怒冲天,但最终还是要跌回原地。谢靖蘅,你已经不再是曾经在边疆势不可挡的霹雳将军,而是回归乐清,一个强弩之末,该为自己曾经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是吗?”谢靖蘅将琴平放到一旁,站起身来,挺起胸膛,不屑的看着他。
“你不过是赢了一次曲儿,谁给你的自信让你小看我,还贬低我的?”
强弩之末?笑话,他谢靖蘅哪怕再老个十年,也不会让晚辈骑在头上的。
底下的人还没意识到台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依旧停留在琴声中没走出来。
谢筠却察觉出异样,他立刻走到桌子旁将谢靖蘅的银枪拿了出来,对黑野小声的说道“让你的手下迅速将府内宾客护送离开,其余的衙役也都围好谢府,我把这长枪递给叔叔。”
“好,我立刻就去安排。”黑野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刻儿也不停留,拎着剑就去做事了。
不过喝杯茶的功夫,院子里的平常宾客就被送走了,他们都知谢府与平常人家不同。
许是仇家找上门,也不敢多问,皆随着那些蒙面侍卫安排离开。
确保这里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后,谢筠直接在高台下把长枪扔了过去。
“叔叔,接住。”
“多谢。”谢靖蘅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稳稳的握住自己的长枪,迅速挥了一下,直指对面的人。
“方平云,你的兵器呢?拿出来吧,我看看方岩先的儿子,一个使剑,另一个使什么?”
方平云缓缓起身,然后将琴竖起,从里面抽出下巴锋利的长剑,轻薄却坚韧。
他拿起剑,剑锋在月光下透着寒气,冷声道“自然与我弟,孟谦,不,是平沫一样,使剑。”
“哦,那是你弟弟啊,那么,他死时,你也知道,心痛不?”谢靖蘅这是明知故问。
他早就知道那日方平云也在孟府,所以他是故意折磨孟谦,让他惨死的。
“如何不心痛?他是替我而死。”方平云咬着牙回道。
之前的白衣蒙面刺客就是方平云,孟谦也是知道的。
他为了不让自己过早暴露,便再次刺杀孟正霆,告诉旁人,他孟谦是白衣蒙刺客,让孟正霆对自己放松警惕。
可谢靖蘅与孟正霆不同,他认识方平云多年,早就猜透他的身份,就等他进谢府,来一个彻底的了断。
谢靖蘅见方平云对自己十分痛恨,忍不住叹了口气,故作可惜的样子。
“可怜的孟谦,未做过坏事,就因为他是方平沫,便成了我的枪下魂儿。”
“平沫,他本名方平沫。”
从门口回来的黑野听到这话,脸色微变,他看着台上那个红衣男子,突然觉得一阵心悸。
那日,孟谦惨死孟府,这叫方平云的人该是知道的,那么,作为亲哥哥,他当时痛不欲生罢。
所以,孟谦和方平云老早就认识,他们或许策划了一场长久复仇的事,今日,方平云有备而来。
黑野看着还在轻视敌人,说着废话的谢靖蘅,无奈的拔出剑,叫道“谢主,方平云不像方平沫,他不好对付,您警惕起来啊。”
“没事,他几斤几两,我弄得清。”
既然那晚的刺客是方平云,那么谢靖蘅不用怕他,也没多厉害。
一直被他小看,方平云有些恼火,他目光深沉下来,一双美丽的眼睛立刻变得狠戾。
他握紧手中长剑,内力运集至一处,看着谢靖蘅,厉声道“你还是这样狂妄自大,谢靖蘅,那我今日就让你看看我到底几斤几两吧。”
“好啊。”谢靖蘅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他握着长枪,浑身透着寒意,犹如寒冰地狱的恶魔。
谢筠和黑野知道这场生死之战他们没法插手,只能拿着自己的武器站到一旁,严肃的看着他们。
如果,如果谢靖蘅输了,那么他们便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和方平云生死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