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宫墙壁上,是着名的神童画家希孟所绘的《千里江山图》。
这位英年早逝的天才画家,用神来之笔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皇领的千里江山尽展于方寸之间,用虚化的笔墨勾勒出来,沿着元水的山峦村居,城镇乡郭,隐约可见的士农工商也都被精心描绘出来。从最南方墨绿色百蛮地到最北方的白色冰原;从最东方浩渺东海到最西方极西草原,密密麻麻的描绘了国家势力和无数的城池。
皇帝指着如山的奏折,有些心惊的言道:“这就是告发姜云天谋逆的证据,起初朕还担心冤枉了姜家,本想敲打敲打姜家,没想到啊!这个姜半朝果然不是白叫的。”随手拿起本奏折,大声念道:“姚家首告,姚武在奏折中列举了姜云天十大罪,不敬天,不爱民,大不敬,腹诽圣上,安插党羽,党同伐异,专横跋扈,堵塞言路,勾结外敌,意图专政,可谓是权擅天下,几成代皇帝。”
成遂大声言道,“儿臣并不认同姚武所奏,敬不敬天,爱不爱民,儿臣不知,什么腹诽父皇,勾结外地,儿臣也没听到过。可专横跋扈,儿臣可是见识过,姚武称他为代皇帝,可也不完是虚妄。”瞥了眼父皇,成遂看到鼓励的目光,“两年前,父皇要给儿臣修筑宫室,姜云天坚决反对,父皇只得罢工。儿臣并不贪图享受,只是生气他对父皇的态度,他若能好言相商,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也不气,可他当时梗着脖子,就是一副能奈我何的样子,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如此有恃无恐。”
太子用教训的口吻言道:“震麟,当时我也在,若不是你故意用言语相激,给两边拱火,父皇也不会强令姜相遵命,姜相也不至于被激的失态。”
成遂不服气的反驳道:“那彭邑军粮贪腐案又怎么讲?”
公协闻言,心中涌起骇浪,成遂借机要翻出陈年旧案来打击太子,赶紧出面维护,“姜相虽是官清似水,奈何手下吏滑如油,这些刀笔小吏,做事中必会暗做手脚!若是督查严厉,就会怠政误国!这是两难之局啊,古来一张一弛,就是为了摆脱困局,若是彻查下去,大司空府中得有多少烂账可查。”
公庶安慨然言道:“皇子就是皇子,臣子就是臣子,姜云天功劳再大,也是臣子,殿下年纪再小,也是皇子,怪不得姚武说他大不敬,此言不虚啊!”
公协轻声对皇帝言道:“皇兄,姜云天就是那个性子,有点倔驴脾气,吃软不吃硬。若是他是逆来顺受之人,也不至于得罪父皇和戾太子,被迫逃到了北地。也不至于憋着口恶气,冒着族诛风险,相助皇兄成就大业。”
公师都毫不客气的言道:“爹,姜云天就是恃功自傲。”
公协气的将茶杯甩了过去,“你这个逆子,给我滚出去。”
公道安来回翻阅奏章,“皇叔,这些奏折,可都没什么具体证据。”
皇帝尴尬的笑了笑,皱眉言道,“都是风闻,若是有确凿的证据,朕还叫你们来商议什么,直接让龙武卫围了姜家就是!这些风闻多属捕风捉影,可是也让人起疑,你看看,这是太仆刘尚诚的奏折,说三大营的将领和各郡驻屯军来中都时,都要去中丞府拜会姜云天,当然,刘太仆肯定不知密谈的是什么了。”
“能谈什么啊!”公庶安言道,“公事就在庙堂谈,谁不知道文官和武官避嫌啊,能在府中谈的,自然是私事了,私结武将,就是大罪!”
公协有些尴尬的笑道:“皇兄,其实,臣弟也参加过这些私会。”
皇帝瞪圆眼睛,盯着公协,“你去参加这个做什么?莫非你也有想法。”
公协无所谓的笑道:“有些话没法在朝堂上说。武将黜陟、粮草辎重、战马配给、战功评定,虽然奏折上都说明,但是私下里都是要平衡的,其实,私下都有些调剂,这里亏了你,那里就要给你补上点,以安人心罢了!”
皇帝冷冷的问道:“所有的你都参与了吗?”
公协摇摇头,“那怎么可能,也就是大事去参与。”
皇帝突然面色峻然,“你不参与,如何知道是不是大事?”
公协顿时哑口无言,皇帝见都沉默不语,才脸色稍缓,接着拿起大司农余靖昌的奏折,继续念道:“大正十五年,龙武卫观察使公世安意图谋反,失败后被诛,据说姜云天当时曾说,‘诛公室如诛猪狗。’可见其猖獗之极。”
公协嗤笑道:“当时臣弟也在场,姜云天说的是‘诛公世如诛猪狗。’,公师安小名就是公世,因为有公室一词,歧义太多,所以才被叫公世安。”
皇帝见弟弟又替姜云天说话,极其不快的看着公协,知道公协力压全场,“统将,你在这里,朕看大家都无话可说了。”对公师都言道,“你爹身体不适,师都,你和衡国将你爹送到后面的延福宫去,让他在那里歇息片刻。”
公协心中不愿,可接触到皇帝威严的目光,叹息一声,哀求的语气言道:“皇兄,臣弟只有一个请求,不要杀姜云天,毕竟还有几十年的感情在。”
出了昭明宫后,公协对具衡国言道:“督公,求你件事。”
具衡国言道:“中宰,这话说的,你是什么人物,还求得着老奴。”
公协躬身施礼道:“督公,圣上若是有诛姜云天之心,望你能周旋一二,只要不是斩立决,圣上早晚会明白过来的。”说完,公协看了看公师都,深情言道:“师都,当年你能为我儿子,你姜伯伯也是说话的。”
公师都猛然一颤,“爹,我知道了。”
公协对二人言道,“你们快回去吧,别晚了,人家都商议结束了。”
看到具衡国和公师都这么快就赶了回来,皇帝对公师都笑道:“你爹是不是嘱咐你什么了?还怕你赶不上说话的份,让你转头就跑回来了。”
公师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爹让督公和我帮忙求情,说不杀人就好。”
皇帝点头笑骂道:“你这小子,转头就把你老爹卖了。”说完,饶有兴趣的看着公师都,问道,“你小子心眼最直,你说应该怎么做,让皇伯听听。”
公师都言道:“皇伯,姜云天就是猖獗,这么多年,皇伯不狠狠的敲打,有点得意忘形了!让我说,把他抓起来,让他蹲两中都官狱,好好反省去。”
众人纷纷表示同意,太子见大势已去,也就不再言语。
中丞府中,众人正在树下纳凉。姜云天躺在竹椅上读《道德经》,姜宜璋正跟着管家戚计成学习剑法,夫人水真在教女红,看到姜宜思绣的细致,学的认真,很是满意。姜宜昂不耐烦的放下针绣,看了眼姐姐手中的女红,当看到手帕上绣着鸳鸯,猛的抢了过来,啧啧言道:“姐,你怎么绣了鸳鸯啊,是不是打算送给太子啊?”
姜宜思面色羞赧,伸手就要抢过来,姜宜昂转身就跑,等跑到姜宜璋那边,将手帕展示出来,“看看,这是姐绣的,是鸳鸯……哎……”
姜宜璋年少老成,故作沉稳,“二姐,你这样不好,还不还给大姐。”
看着三个儿女嬉闹,水真面色担忧,“这朝堂也没个说法,我总担心。”
姜云天不以为意的笑道:“你看看这些弹劾我的奏章,都是姚家带头的,毋庸担心,圣上刚毅明察,能看不明白?夫君问心无愧,何惧风言风语。”
水真劝诫到:“云天,做事不可太清直孤傲,人说至清者无鱼。”
坐在石凳上休息的戚计成言道:“府君,夫人所言不错,狷介之人,虽能砭清激浊,但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以后还要和光同尘。”
姜云天悠然看着蓝天白云,悠然叹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这就是和光同尘吧!”低头水池中优哉游哉的红鱼,苦笑道:“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这是对等待飞腾的潜渊之人说的,我现在成了高官显贵了,哪里还有这个境界!中宰身体不好,国务多交付于我,说我是个中丞,其实和主宰差不多,有人说我是‘代皇帝’,这么看来,也差不多了!”
姜云天看着儿女嬉闹,心底涌起了温暖和满足,“要不是梁相通宵达旦,夕惕若厉,我怕连这点休闲的时光也没了,每天登门客是烦不胜烦,这些人要不要钱,要不要粮,要不要官。我若是和光同尘,过不了几天,就被骂的狗血喷头。等国库亏空,结党营私,纳贿自肥的罪名肯定是逃不掉的,那才是真正的祸患!”
姜云天有些激动,声音大了起来,三个孩子吓得停下了嬉闹,站着静听,“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要不洁身自爱,秉公理政,别说青史留名,哪能坐稳十八年?恐怕早就在狱中待着了。下民易瞒,上天难欺,人总是要守心的。”说着,指着自己的胸口,“这心就是我们的天,不管我做了多少蠢笨之事,不管我多么的鼠目寸光,只要守住一个廉字,就能不伤死后之名。”
戚计成平静言道:“人说功高不赏,为何很多重臣自污其行,就是为了让君王放心啊!旸谷家当年不知抱朴守雌,结果满门皆斩;而姚家的姚若蒙,知道功高震主,反而广受贿赂,最后被夺职罢官,却能守住家业,颐养天年。就前中帅公真武位重能避,功成益谦,也算是善终。府君,自污其行也是保身之道。”
水真打断戚计成所言,“夫君所言也不无道理,我只是担心罢了!夫君这些年的所做作为,虽不能称为圣贤,也算是为国为民,尽心尽力。比起那些置身事外,放鹤山林的得道之士,夫君的所作所为才更能救人苦难,普济众生。”
姜云天心中大慰,看着夫人水真,面色调皮,有些无赖的言道:“夫人,你可是仙人啊,给为夫掐指算算,阳寿几何?”
水真咯咯笑道,“你啊,万寿无疆,这行了吧!”
姜云天一改轻松,郑重道:“这倒不必,能和夫人相守一生,就足够了。”
二人正在情意浓浓之时,看到狂奔而来的府中仆役,等跑了过来,喘着大气言道:“主上,府邸被围了,中侍和大都统正在前厅等着那。”
姜云天闻言色变,赶紧起身,领着众人匆匆来到前厅。
进门就见到中侍具衡国,紫宸大卫领公庶安带着六名宸卫,禁卫大都统公道安正在厅中等着,三人都面色肃然,毫无笑意,罗廷圭甚至面带杀机。
见到姜云天到来,具衡国打开帛书,高声喊道,“姜云天接旨。”
姜云天心中一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水真赶紧上前扶住。
具衡国展开圣旨,朗声言道:“敕曰:姜云天为相十八载,不敬天法祖,妄议圣上,党同伐异,堵塞言路,权擅天下,打入都官狱中,停职待审,钦此。”
姜云天迷乱的接过圣旨,几乎跪立不稳,差点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