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迭嶂连云,群山笼罩在薄雾中,奇峰险峻的泰宗山,雄峙天东。因是东方最高峰,因之为‘泰’,因其为万山之源,故而为‘宗’。
泰宗山间,汶水河畔,有户孤零零的人家,泥墙攀爬青藤,院中桑树宛如华盖。院中蔬菜满畦,鸡鸭成群,墙角的老黄牛正悠闲反刍。院墙两角石柱上,钉着巨大狼首骷髅,风吹日晒,已经泛白,巨大獠牙隐隐散发着曾经的王者气势。
最近连绵细雨,趁天气无雨,抓紧修缮茅屋。平安沿着垣墙跨上屋顶。刚满八岁的李乂虎头虎脑,帮助母亲整理秸秆。眼看就要修缮完毕,一阵猛烈的山风袭来,平安一个趔趄,从屋顶栽了下来。幸亏下面是堆积的草垛,才没受伤。
天色渐晚,炉火正旺,袅袅炊烟升起,在凉秋中散发温暖。李乂跑进厨房,见到灶台上母亲做的饭菜,闻到了煎蛋的香味,喜滋滋问道:“娘,煎蛋了?”
“饿了吧!”母亲看着眼巴巴的儿子,把盛放鸡蛋的陶碗给了儿子,交代道:“把菜端到屋里,先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吃,他们吃完了,你才能吃。”疼爱的看着端着陶碗,美滋滋离开的儿子。恍惚之间,母亲眼前突然浮现出十多年前的光景,活泼可爱的弟弟,抓着大把的红鸡蛋,在庭院中嬉笑打闹。
蹦蹦跳跳的进入堂屋,李乂乖巧的将煎蛋放在条桌牌位前。牌位前供奉着蒸盘鸡,干炸鲤鱼,煮方肉,还有各色糕点水果,看起来很丰盛。
闻到铁锅中的焦糊味道,母亲从往事追忆中返过神来,忙将炉火压低,将菜翻炒起来,屋内传来了催促声,“夫人,还不快来祭拜。”
母亲应声,从锅里铲出菜来,放入盘中,赶紧去祭拜亲人。
看到桌子上的牌位,李乂好奇的读了起来,“介文”等看到旁边的牌位,自言自语道:“什么水真啊!”便问父亲,“阿大,这两个字念什么?”
正在用木模敲打纸钱的父亲头也没抬,回道:“那是綦毋,是易朝姓氏,后来前朝遗族逃亡北地,现在只有北地还有,我们中土都没这个姓氏了。”
李乂崇拜的看着正在打纸钱的父亲,“阿大知道的真多。”
父亲得意的笑了笑,随手取过《百家姓解读》,放在李乂面前,“让你好好看看这个解读,你就是不好好学,若是看了,什么都明白了。”
李乂有些委屈的嘟哝道:“上面很多字我不认识那!”
父亲肃声道:“夫子说,学而知之,无有生而知之,不懂就问。”
李乂有些不解问道:“阿大,夫子是谁?怎么阿大总提起夫子啊。”
父亲用无比崇敬的口气言道:“夫子是圣人,是了不起的大圣人!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正是有了夫子,这个世界才有了光亮,才有了文明。”
李乂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阿大,我要不耻下问。”
父亲被逗笑了,“阿大问你,叫不耻下问,你问阿大,是请教。”
李乂嘿嘿一乐,可爱小酒窝浮现,“请教阿大,是什么思啊!”
父亲将打好的纸钱收了起来,“那个是伊,后面的是璋,伊是上古姓氏,相传是虞朝大尹的姓氏,那时没有宰相,大尹就是宰相,大官的意思。”
李乂思考片刻,问道:“这么说,娘还是来自大官家。”
收拾干净进屋的母亲开玩笑道:“你外公可是大官啊!”
父亲难得的打趣道:“你娘要是官家女儿,阿大哪有机会娶你娘。”
母亲不以为意,笑嘻嘻的开着玩笑,“这是你修来的福分。”
见到贡品上齐了,母亲取过蒲团,虔诚的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父亲也上前跪了下来,给介文和綦毋水真的牌位磕了三个头,起身给伊思和伊璋的牌位躬身行礼,烧着纸钱,口中念道:“伏维尚飨!”
跪着的母亲将李乂拉了过去,“弗羊,给你外公、姨娘和舅舅磕个头。”
李乂并不知磕头的意义,只看到母亲眼中含着泪水,心中一动,就到了蒲团上,学着母亲,给牌位上的众人使劲的磕头,来表示自己的诚意。
正在烧纸的父亲默默观察,看到儿子好像是小鸡啄米样的还要磕,赶紧阻止道:“够了,够了,给外公外婆磕九次,给姨娘舅舅磕三次就够了。”
李乂起身问道:“阿大,为什么对着牌位磕头啊?”
父亲正色言道:“弗羊,《大雅》有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就是说,若不时时刻刻想着先祖,怎能修养德行那!孝是天经地义,人伦大道,是立德立身的根本,以孝治国,教化天下,就能做到时风不肃而成,国家不严而治。”
李乂似懂非懂的点头,敬佩言道:“阿大懂得真多。”
母亲笑道:“那就好好跟着父亲读书,将来也能懂得很多。”
李乂郑重点头,“嗯,娘,我也要考进学宫,也要做大三元。”
“学宫是咱东元的,这大三元是元越和北地的,只有他们才有茂举。”父亲眼中充满了羡慕和向往,“斗大黄金印,天高白玉堂,不读书万卷,那得见君王。”盯着李乂,露出欣慰的笑容,“男儿就要立大志,有了大志才能成大事。”
“阿大去过学宫吗?”李乂瞪大眼睛,满怀期待。
父亲很不好意思,“阿大啊,读了十多年书,也是在县学……”
见到父亲尴尬,母亲赶紧上前解围,“阿大本来可以去学宫的,因为有你,阿大舍不得你,就没去读书,你要好好读书,把你阿大的遗憾弥补回来。”
李乂很是愧疚,摸着脖子上的玉佩,“娘,太伯父好久不来。”
追忆往事,父亲神秘的笑道:“你那个太伯父可不得了,我可是见过他的厉害,身手高强,应变无双,来去如风,疾如雷电,当时和三个人打了起来……”
见父亲口无遮拦,母亲赶紧制止,“孩子还小那,说这干啥,还是说说别的吧!弗羊,你爷爷家原来也是大户,在县城开过铺子那。”
平安骄傲的言道:“咱家还有十亩水浇良田那,有房有店,殷实人家了,你爷爷乐善好施,周济乡民,甚得人心,颇得夸赞,为父也在县学读书那。”
李乂敬佩的言道:“阿大真厉害,还能在县学读书。”
父亲和蔼的笑道:“这算什么啊,县学上面还有泰郡的郡学,再上还有国学东序,更厉害的还有皇领太学和东元学宫那,那都是饱学之士,方家大儒去的地方,咱县从来没人去过,要能考进那里,才是风光无限,光宗耀祖那。”
李乂问道:“阿大总说光宗耀祖,什么是光宗耀祖?”
父亲正色解释道:“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就是大孝。”
看到李乂不懂,母亲用通俗的语言解释道:“阿大说啊,你要努力读书,才能建功立业,等你有了大功业,我和阿大也会沾光,跟着你扬名天下。”
李乂似懂非懂,只是觉得好,“那我就建立大功业,让你们沾光。”
父亲很是欣慰,母亲却笑道:“什么大功业,快乐就好。”
父亲教训起母亲来,“怎能告诉孩子这些?要让孩子立大志。”
李乂不理会父母的苦心,“快过中元节了,该去县城看姑姑了。”
父亲点头言道:“是该去趟县城了,家里的纸墨都快没了,正好也去看看庆瑞兄。几个月没见,听说他又开了间大铺子,很是不得了。明天准备点山货,给亲家带点过去。”想起什么,父亲言道:“我们原来的老铺就是被他收过去了。”
母亲怔了一下,想到什么,不过没有多说,“那我给你们收拾收拾,明天就去吧!”转头打趣李乂,“明天就可以见到你的小媳妇了,高兴吗?”
吃着煎蛋,啃着鸡腿,李乂开心的嘿嘿傻乐,使劲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