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垂柳轻拂水面,激起点点涟漪,晶莹的水珠在荷叶上滚落,宛如珍珠丝线,荷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蜻蜓歇息尖尖荷花上,好一派南国风情。
九江郡浮梁县的瓷窑镇是闻名中天的瓷都,这里遍布瓷窑,圆窑、条窑、梯窑、蛋窑等窑炉的炭火正在熊熊燃烧,升腾的青烟将整个磁窑镇笼罩其中。初夏的阳光灼人,高治羊满脸汗珠,正费力的往牛车上搬运成摞书籍,胡须有点灰白,脸上布满皱纹,穿着麻衣,脚蹬蒲履,只是岁月飘泊,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其他人看到高治羊汗流浃背,要上前帮忙,却被高治羊制止,笑着解释道:“这些书,还是我来放置吧,将来阅读起来也方便。”
昭博太言道:“先生之志本属万里苍穹,这几年却教我家两个孩儿,我也是有眼无珠,把先生当做燕雀,真是屈才了,明珠蒙尘,才不得展,惭愧啊!”
高治羊用袖子擦擦汗水,微微一笑,“东翁,莫要笑我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宏图大志,不过是打算游历四方罢了,人活一生,总要看看世界的样子吧!”
昭博太遗憾言道:“高先生还是不肯用我们相赠的马车吗?”
高治羊笑道:“元越多山路,牛车有劲,不管多大高坡,都如履平地。虽然走得慢,但车厢大,不颠簸,方便舒适,沿途慢慢欣赏景色,也是人生快事。”
昭博太看着牛车上的堆了大半的书籍,说笑道:“高先生啊,看你这些书,怕有几百斤,是应该用大牛车,这要是马车,不是双马都拉不动。”
“元越富庶,读书人多,这里书籍比北方便宜很多,忍不住多买了些。”高治羊满眼陶醉的看着满车书籍,觉得很充实,“这大黄牛皮实,不怕南方多雨天气,不易生病,路上随时补充草料,更不用担心路上撂挑子,出门还是坐牛车好啊!”
学生褚羊士将行李搬上牛车,昭博太家人都前来送行。
昭博太面含感激,动情言道:“感谢高先生五年来的教导,此次一别,不知何时相见,祈求五神保佑先生平安如意,也希望先生大才得展,名震中天!”
高治羊笑道:“博太兄,庄生有言,天下毁之而不加沮,天下誉之而不加劝,人还是要做自个。去年兄台秋闱不利,切不可失了锐气,落榜不可耻,以落榜为耻则耻,以博太兄之大才,只要略加变通,定能金榜题名。”见到昭博太沉默不语,高治羊笑道:“下次若以杨朱之学作答,定能高中!”
众人叮嘱跟随高治羊游学的褚羊士,让他照顾先生。
知道作别的时刻来了,高治羊拱手言道:“高某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情,我本该留此报答诸位的,可我还有些事要去做,他日等我心愿得逞,定会前来和诸位相见。”高治羊含泪对昭博太言道:“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博太兄,心中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啊!若能高中榜首,何愁不能一展胸襟,若是不能高中,心有锦绣,又能如何?”
妻子屈知节叮嘱戎韬玉,“以后跟随先生,要尽心伺候,把先生当做自己的父亲那样去侍奉。”可是转头想了想,笑道:“还是当做大哥吧!”
岳父屈存斋掏出送别礼,言道:“先生只管去吧!我等救了先生,也是为我子孙积福,并没有求先生报答,何况先生也为我们做了许多,我知道先生心怀大志,与时际会,神明造化,才能方的施展,希望先生能扶摇直上。”
收拾完毕,昭映乘对赶车的褚羊士言道:“羊士,此去跟着先生,要多听、多观、多问,多学,若能学的先生点滴,也让你这辈子受用不尽的。”
褚羊士点头道:“知道了,姨丈。”说着,褚羊士看了看日头,亟不可待的对着众人言道:“该走了,你们就等着我衣锦还乡吧!”
众人知道该离开了,对高治羊言别,“先生一路珍重。”
一马一车,迎着朝阳,向着东方徐徐而去,久久之后,才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手捧东元先祖姜不其所撰写的《姜子十四篇》,高治羊掩卷沉思。做为东国创立者,姜不其是名将,也是中土公认的第一纵横家。纵横之学从他开始广大。
当沉浸在思索之中,车外突然传来声音,“高先生,可否进去避避雨?”
“快进来。”高治羊抬起了车棚帘子,对骑马的年轻人言道。
辛叔伦冒着小雨,给黄牛和马匹披上蓑衣,从马上解下了大酒囊,麻利的钻进车厢,拍了拍酒囊,“高先生,来,这雨天饮酒,倒也不错。”
韬玉取很有眼里的取出三个白瓷碗,挨个斟满,送到三人面前。
高治羊问道:“叔伦,你剑术一流,若是投入行会,就会成为座上宾,何苦加入规门,过着自律清苦,摩顶放踵的生活。”
辛叔伦饮下杯中酒,豪迈的言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我师父教我,爱人者必见爱,而恶人者必见恶,我认为很有道理,就随他去了。”
褚羊士笑道:“辛兄曾受过规门大恩?”
辛叔伦点头,“我的剑术是规门前辈所授。”
戎韬玉好奇的问道:“你自小就去了规门?”
辛叔伦言道:“我年幼时,父母因病而去,兄长忙着讨生活,我在柴桑城碰到了师傅,拜入门下,当初就答应师傅,学成后加入规门,现在要履行诺言了。”
褚羊士有点好奇,“辛兄不去能,还能杀了你不成?”
辛叔伦笑道:“规门重诺,对妄语和背誓者,人人得而诛之。诺可以不言,一旦许诺,哪怕赴汤蹈火,也要履行,师傅授我剑术前,让我考虑整整一年。”
高治羊点头,“规门行事隐秘,补天全道,代行天志,而被各国所不容,屡屡要铲除规门,所以只能隐忍潜伏,你去了常扬,如何联系他们?”
“师傅告诉过我,年满二十,就去常扬找他,并给我快铁牌,天下规门中人皆认此牌。”辛叔伦说着,掏出块圆形铁牌,递给高治羊。
铁牌通体乌黑,上刻天干地支,浮刻的外圈规的两个杆角指向丙和庚两个白点,内圈矩的两个顶角指向了辰和亥两个白点,便好奇的问道:“这是何意?”
辛叔伦解释道:“黑底白点,寓意天下皆黑我独白,师傅教导说,仁人为事者,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天干地支是说我们规门要管天下事;规矩要求我们处世要遵循天道人伦;而指向的点则是表明我的身份。”
“真是长见识。”高治羊将铁牌递还回去,“你可是去志高山?”
辛叔伦有些惊奇的言道:“高先生也知道志高山?”
高治羊笑道:“规门有言,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所以将宗门所在称为志高山。志高山是规门的发源地,七百年前,第一代矩子就是在志高山建立规门,后来在各国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这句话让我受益匪浅,可后来我发现,我更喜欢纵横之术。”
“先生真是博学。”辛叔伦由衷的赞叹,“要多多请教先生。”
高治羊对褚羊士解释道:“规门中人自称仲裁者,要守望天下公门,这样做是为了告诉那些公门中人,他们也不是无人能管,若是他们做了违背天理人伦的事情,一样会受到惩罚,很多君王和贵族就是你们刺杀的。”
辛叔伦点头,“法不仁,不可以为法,民众软弱,自然由我们替天行道。”
高治羊举杯饮酒,“良马难乘,良才难令,要做个真正的良马和良才,要做谔谔之士人,不做诺诺之君子,这样,才能任重致远,致君见尊。”
辛叔伦翘起大拇指,“师傅也曾说过,不过没高先生说的这么好。”
高治羊言道:“你的师傅是半个圣人,他日有缘,一定前去请教?”
“高先生通晓诸子百家,将来和我师傅定为知己。”辛叔伦言道,“先生可有什么治国良策?能不能讲来听听,让我这个小子也长长见识。”
高治羊点头,“说说我的拙见,你也好指正一下。”
辛叔伦谦卑的言道:“指正谈不上,小子可是不学无术。”
“此去常扬,会献上三策,一是铲除至真教,政出同门;二是割让老水地,结好东元;三是联合元越,南向发展。”高治羊饮了杯酒,有指点江山的豪迈,“公府和至真教势成水火,一山不容二虎,必须要除去至真教。”
辛叔伦点头道,“这个倒是,令不出两家,要不然都乱了。”
“常扬毗邻三大国,元越、皇领和东元。”高治羊伸出三根指头,“皇领和东元不睦,常扬不该为皇领马前卒,应借力打力,才能进退自如。”
“借力打力?”辛叔伦有点吃惊,“我练剑时,师傅也如此点拨。”
“万物同理。”高治羊笑道,“割让老水地,可使常扬抽身出来,全力解决至真教,同时把这块毒饵给东元,让东元是吞也吞不下,吐又不想吐。”
辛叔伦低头沉思,所有所悟,“先生,师傅也说过,夫以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当时我还不明白,现在听先生说,好像有点懂了。”
“武学上很有悟性!”高治羊言道:“武学也是争斗,不过不是国家间的争斗,而是个人争斗。这兵法之道,自然能用于武学了。”
辛叔伦目露崇拜,“先生真是武学大家,师傅也这么说过。”
高治羊呵呵一笑,“常扬应交好元越,成为同盟,这才有可靠的仪仗。”
辛叔伦点头,“师傅曾说过,只有元越对常扬无野心。”
高治羊翘起大拇指,“你师傅是贯微动密之人啊!”高治羊由衷的赞叹,“说的不错,结盟元越,常扬能更好的制衡皇领和东元,只有北方无虞,才能向南夺取敃越,威慑百蛮之地,向西攻击虞部,争取广大的缓冲地。”
辛叔伦举杯,“小子虽是粗懂,却真心拜服先生啊!”
高治羊摆摆手,“所言不足道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当年的皇领姚孙皓和东国晏良士,皆是大才雄辩,天下无对,纵横捭阖将天下哄得团团转,那才是真本事,可谓是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玩弄天下于股掌之上,当真人杰啊!”
辛叔伦举起酒杯,“恭祝高先生旗开得胜,大耀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