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夫人这话说得亲热又响亮，跟在江姝静身后的菱花桔花二人，守在公主府大门边的五六个小厮，以及几棵大树的影子，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待欧阳夫人的马车缓缓驶远，桔花不由忧心忡忡道：
“姑姑，您真要和陈公子成亲啊？”
她们从到京城后，因着江姝静的缘故，也着意听到了不少有关陈望远的事情。
京城里稍有些头脸的人家都知道，陈御史是个口舌如刀的硬骨头，生了个儿子却是个闲云野鹤的仙人。
年至弱冠，却是一事无成。
既无功名在身，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人嘛，她们也见过几回，倒是温柔得紧，就是看着总觉得病恹恹的。
比起她们的江掌事来，也就占个家世不错的长处了。
可这家世也太得罪人了，算来算去，竟也不算个长处了。
总之，虽然外面都说江姝静能和御史家的公子结亲，是借了长公主殿下的势，是高攀。
可她们府内却都一致认为，江姝静配陈望远，那是绰绰有余。
所以，当她们听见欧阳夫人说要给江姝静准备嫁妆的时候，不由得都有些隐隐不悦。
尤其是桔花，她和菱花两个人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江姝静的侍女了，和江姝静是主仆一体，对这桩亲事就更是百般挑剔了。
江姝静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心里也揣着忧虑，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嫁入陈府，欧阳夫人今日这番举动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她还要给自己准备嫁妆。
只是成亲的约定倒也罢了，若真让欧阳夫人劳心劳力地准备嫁妆，那这人情债委实有些复杂了。
她不得不为将来自己，还有殿下的名声考虑一二......
正思虑间，忽听得桔花轻声道：
“姑姑，外出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江姝静点了点头，招手让刚刚从外间回来的小厮上前。
两人走至一边，小厮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回话道：
“小的去陈家附近转了转，又想法子和外出采买的婆子丫鬟搭了搭话，都不曾有听到陈家最近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不过，他家负责给马喂草的小厮说，他家的马车今日没有出行。
欧阳夫人今日坐的马车不是陈家的。”
江姝静点点头，赏了他一点碎银子，小厮原本愁闷的脸上顿时喜笑颜开，欢天喜地地跑远了。
那愁闷就转移到了江姝静的脸上。
她皱着眉，在脑海里不断翻滚着刚刚欧阳夫人的言行举止。
急切，焦躁。
这两个词不断地在江姝静的心头翻涌着，直觉告诉她，欧阳夫人今日的举动很不正常。
没有动用自家马车，又穿得这样素净，显然是在掩人耳目。
可她有什么要掩人耳目的呢？又或者说，她想向谁掩盖行迹？
江姝静想不明白，索性决定去亲自向陈望远问个清楚。
“宋莲，上次我请你帮忙给陈望远做一些温养滋补的药丸，你可做好了？”
去陈府前，江姝静先去了一趟宋莲的药房。
宋莲从冒着热气的药炉后面抬起脑袋来，见是江姝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如今使唤我，倒是比殿下使唤得还要顺手了！”
江姝静“嘻嘻”一笑，很有眼色地接过了宋莲手里的蒲扇，挤着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眉眼弯弯，冲着宋莲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哎呀，能者多劳嘛。
要不然，我给你安排两个姑娘来给你打下手？”
一双乌漆发亮的眼睛在江姝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还没等她想出更多的词藻来推荐这双眼睛的主人，宋莲已经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她：
“别，我习惯了一个人，多出来个人，我还要多忙一份。”
说着，宋莲一边埋首在药丸匣子里翻找着，碰得瓷瓶罐子“丁零当啷”得响，一边嘴巴不住地张合着：
“你和殿下的身子，我最近又有了新的想法。回头你先喝喝看，若是有效果就让殿下一起用。
徐家姑娘的脸，我研制的毒有些眉目了。你告诉她，什么时候想治了，就过来。
还有陈望远的药丸我做好了，还给他拟了一些调养身子的方子。
你先给我熬着药，熬好了直接喝，我把方子誊出来给你一并带走！”
“好。”
江姝静一一应了，眼睛盯着炉子下面的火，手里有规律地打着扇子，思绪却渐渐地放远了。
远到百里之外，恨不能一步跨到姜荷绮的身边去，确认她的安危。
“哎，回神！”
宋莲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抢过江姝静手里的扇子，在她的眼前狠狠地晃了晃。
然后手忙脚乱地去揭药盖子，跳着脚埋怨道：
“你还说给我挑人使唤，你自己都干不好，还能指望你有那个眼力见挑个能帮手的？
你看看，烧毁啦！你今天喝不上啦！”
江姝静笑眯眯地在旁边给她收拾着药草转移，又拿扇子又递帕子，原本空寂的脑袋渐渐被宋莲活泼的声音填满。
好容易把江姝静走神闯出来的烂摊子料理干净，宋莲是一刻都不想留这尊大神了，推着她的肩膀只把人往门外赶。
一边推搡，还一边埋怨着：
“还说帮我呢，你少来打扰我熬药就算是帮我了！”
“好好好，我尽量。”
江姝静一手拎着几个瓷瓶子，一手捏着几张纸，一边往外走一边满嘴答应着。
人都被推出门外了，猝不及防又被宋莲扯着腰带又抓了回来。
宋莲凝着乌黑的眼珠子在江姝静的眼底看了看，面色倏然严肃了下来：
“你也少操些心，你的身子骨本来就差，再不好好的珍惜修养，就真成了个空壳子了，你知不知道？”
江姝静被她严肃的神情感染，唇边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凋谢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犹豫间，宋莲又猛地将人推了出去。
门在江姝静的鼻尖“砰”地被关上，宋莲的声音从里面模模糊糊地传来：
“麻溜的，走人！”
江姝静叹了一口气，抬手在门上摸了摸，转身离开了。
托宋莲的福，忙了两日一夜的江姝静小小地打了个盹儿，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松了松。
然后天色也黑了下来。
江姝静抬头望了望夜色，将立即去找陈望远的念头摁了下来。
想到宋莲刚刚的话，江姝静决定还是先回去休息一夜，明日安排好了户部和公主府的事，再去陈府问个清楚。
江姝静所在的西院熄了烛火，像是某种信号一样，公主府内的烛火陆陆续续地被吹灭，陷入了沉寂。
就在一片沉寂中，一个身量纤细长相柔美的男子凭空出现在公主府的门口。
他望着公主府紧闭的大门，皱起了眉头。
目光在左右两侧扫了扫，见没有守门的小厮门房，便抬脚上了台阶，举手将公主府的大门砸得“砰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