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下班时,余幼笙接到母亲电话,说她单位临时有事走不开,问余幼笙能不能替她给许言开家长会。
许言是余幼笙异父异母的弟弟。
十三年前因为无法忍受余父酗酒家暴,一生要强的于梅选择离婚,很快嫁给许鹏﹣﹣也就是许言的父亲、余幼笙的继父。
继父许鹏对于梅称得上体贴,只是为了亲儿子的成长,一度拒绝于梅带着余幼笙嫁过来。
于是权衡利弊下,于梅只能将余幼笙丢给余父抚养,独自远嫁飞去北城,母女之间仅剩的联系,就是于梅每月打来、却都被用来买酒的抚养费。
直到几年前余幼笙考来北城,于梅的新家庭也安定稳固,才又以“母亲”的身份,突兀又强势地参与她的生活。
久而久之,继父也逐渐接纳余幼笙的存在,逢年过节时,一家三口还会喊余幼笙来家里吃饭。
“小言正是高二关键时期,家长会的内容你帮我录一下,晚上来家里吃饭,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余幼笙下班没事,答应下来:“好,您把小言的学校地址发给我。”
北城作为特大城市,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俨然不是余幼笙生长的小城市可比的。
高二学生寒假后都要参加开学统考,不仅如此,学校还要求考试后开家长会做复盘,便于查缺补漏。
好在许言成绩名列前茅,就是语文偏科严重。
家长会后,班主任特意请余幼笙留下,翻出许言的语文卷子,指着古诗词默写:
“这些题都是白送分,可他偏偏不背,回回考试都丢十二分。”
许言耷拉着眼皮,不以为意道:“我不用这十二分,也能进年级前五。”
班主任气结:“你这孩子!”
“注意礼貌,”余幼笙轻碰弟弟胳膊,皱眉制止,“老师是为了你好,回去好好背。”
许言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双手插兜,半晌抬头看她:“你这周末回家吃饭呗,你回来我就背。”
继父不喜欢余幼笙打扰他们家生活,一时并没答应许言要求;好在于梅很快匆匆赶来,接替岗位。
虽然不是亲生,但许言是于梅从不足一岁带到大的,早就视为己出。
不同于余幼笙的生疏,女人上来就要看儿子语文试卷,看见古诗默写又是空白就连连叹气,随后才去看其他科目成绩。
余幼笙在旁看着母亲和班主任交流,又是录音又是记笔记,表情投入而专注,忽地觉得眼前人陌生无比。
小学不办家长会,等到她上初中,母亲已经离开远嫁,工地劳作的父亲永远抽不出时间;至于在高中,老师都知道她家里情况,家长会也不再强求她父母到场。
从小到大,余幼笙没有过哪怕一次,父母来校参加她家长会的经历。
许言被于梅唠叨的满脸不耐烦,余幼笙却不知为何,有过片刻的羡慕。
低头笑自己嫉妒心太重,无人在意的她悄然从办公室退出去,站在教室外靠墙,翻看手机消息。
滑动指尖停在熟悉的猫咪头像,余幼笙想起来,她昨晚回家倒头就睡,到现在都没还季宴礼替她垫付的饭钱。
【y:季先生,昨天的饭钱是多少?我还给你】
消息发送的下一秒,季宴礼就果断打来电话,行动之迅速,让余幼笙都措手不及。
肖意说男人是圈内着名的工作狂,怎么会消息回的这么快?
季宴礼还是一贯的开门见山:“邱琛没告诉我价格,问到我再告诉你。”
余幼笙不习惯占人便宜,见男人答应才没了心理负担,随后就听电话另一端有苍老男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她压低音量:“你那边在忙吗?”
“家里老爷子的电话,要我去相亲,”季宴礼也不避讳,示意余幼笙不必刻意小声,“我开了静音,他听不见。”
人一旦有共同话题,就会立刻拉近距离;余幼笙忍不住好奇:“那你打算一直不回话吗。”
“能拖一时算一时,”季宴礼低声笑了下,言简意赅道,“逃避可耻,但好用。”
一想到高高在上的企业总裁人前叱咤风云、人后却为了躲避相亲,连打电话都只能偷偷摸摸,余幼笙就禁不住轻笑出声。
“你终于笑了。”
似乎是嫌老爷子念叨太多,季宴礼挂断那边电话,温润低声字字清晰入耳:
“接电话的时候,你听上去很难过。”
余幼笙嘴角的笑容僵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倏地被轻轻触动。
落日时分,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长廊里,她将手机收音的末端靠近唇边,细声道:
“季宴礼,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出男人姓名,没由来的,就是希望能更郑重一些。
“……没事,”漫长的几秒沉默过去,季宴礼的声音听着略显沙哑,“也是我别有所图在先。”
余幼笙不解:“嗯?”
“余幼笙,”季宴礼呼唤她姓名后又缄默,像是陷入无尽沉思,许久才沉沉开口。
“我们再见一面吧。”
听筒里男人的声音仍旧四平八稳,只是语速比平时要快上些许:“不是作为家长和老师。”
“而是以同样需要一段长久婚姻的身份,再见一面。”
季宴礼的意思……是要和她相亲?
提议太过荒唐,以至于余幼笙根本没考虑,下意识果断拒绝:“季先生,您知道我的身体情况,或许不适合结婚。”
季宴礼却问:“是医生说过,糖尿病患者结婚,会有害自身健康吗。”
余幼笙闻言微愣,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余幼笙,谢谢你能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考虑问题。”
周围环境嘈杂,耳边男人温润低沉的声线却一点点抚平她的慌张:“但我想,如果是一段长久的婚姻,当事人的自我感受应该更重要。”
见惯了季宴礼只需一个眼神、周围人就理解他指令,余幼笙还是第一次听他解释这么多:“你不用有太多顾虑,只要基于目前对我的判断、再决定是否再见面就可以。”
可单凭对方是季宴礼这点,余幼笙就无法接受,为难道:“抱歉,实在太突然了。”
季宴礼表示理解:“没关系,是我唐突在先,希望没给你带来太多困扰。”
余幼笙拒绝人本就愧疚,听季宴礼反过来宽慰她,心里更是一阵内疚,妥协答应的话几次滚到嘴边、又吞咽入腹。
一时间,听筒两端只剩下压抑呼吸声;事发尴尬,更难的是如何收场。
最终还是季宴礼打破僵局。
挂断电话前,男人温声告诉她:“再见面的事,不是我一时兴起;如果余老师改变心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
通话中断,余幼笙听着耳边嘟声,阵阵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