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关系是很复杂的,如果他是单纯的施暴者,或许我当年会更容易抽离。”
余幼笙发现,谈起曾经暴力对待她的男人,林瑜儿的语气除却恐惧、憎恨与后怕,时而还会浮现一丝眷恋。
“说了你肯定要骂我蠢,”明艳美丽的女人红唇妩媚,朝余幼笙自嘲一笑,“但他大部分时间对我很不错,前期给我很多资源、为我铺路,总而言之做尽浪漫事。”
“但到后来我发现,比起暴力,我更害怕他的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在温柔诉说爱意,下一秒要么对你拳脚相加、要么想尽办法想要自杀。”
谈起尘封许久的往事,林瑜儿还是会身体轻抖身体:“……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连打人这件事本身,都是他本人无法控制的。”
余幼笙开始后悔提问,这无疑是揭人伤疤,正想柔声劝林瑜儿不必再说,却反被女人抢先一步,堵住话口。
“你可能好奇,我为什么看到季宴礼会本能害怕,实际上我们交集很少、他对季泽也算不薄。”
难言之隐在林瑜儿心里憋太久,余幼笙的提问终于让她找到发泄口,倾泻而出:“他和他爸爸长得太像了,笑起来时简直一模一样,总让我觉得,我在面对那个死去的疯子。”
余幼笙明白,女人是陷在过去无法逃离,柔声:“季宴礼不是他父亲,不会伤害你。”
“……对,他们不同,”林瑜儿深吸口气,专业演员素养让她瞬间恢复原态,笑容无懈可击,“所以我要为那天的言行,和你郑重道歉。”
说完她起身向余幼笙微微欠身,低声:“我认识季宴礼时,他已经去国外读书,听说是从小就非常优秀的人。”
这点余幼笙再清楚不过,弯眉笑起来;“是的,他一直很优秀。”
林瑜儿身份特殊,不适合长时间出现在学校,全副武装在教室玻璃外观察一段时间,就离开校园,远远去保姆车上等着接季泽放学。
余幼笙目送女人高挑背影消失,脑海盘旋她方才话语,心里想的却是相处几年的林瑜儿至今都无法摆脱暴力阴影、苦痛难以启齿、对人多有防备。
而她昨夜毫无缘由下,就想要求季宴礼对她毫无保留,对丈夫来说是否太难实行。
直到回家坐地铁路上,余幼笙望向站口川流不息,自省她近日被季宴礼惯出骄纵脾气,不仅不知满足,反倒贪得无厌。
昨晚两人不欢而散,睡觉时丈夫抱她都是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惹她不高兴。
算了,晚上总要把话说开,至少该清楚告诉对方,她以后会给予对方足够尊重,而不是全凭她心情做事。
念此,余幼笙终于卸下心中负担大石,加快回家脚步,打算在季宴礼回家前、准备好水果迎接。
推门进玄关处,却不见三月凑上来,余幼笙放下钥匙进屋,正要去餐厅喝水时,隐隐听得有水声从房门半掩的浴室传来。
视线落在餐桌椅背的西装外套,她意识到是季宴礼今日早归。
不等余幼笙更多反应,餐桌上的黑色手机震动,亮起屏幕跳出一串陌生号码。
她记得季宴礼有两部黑白手机,白色那部曾和她联络、应当是用于私下交往,那桌面上的黑色手机,就该是用于日常工作。
以前从没见过季宴礼将手机随便放,余幼笙见手机震动不停,不能接就只好拿起来,边走向卧室边提高音量:
“季宴礼,你手机响了。”
说来也奇怪,平日做饭都能听见她脚步声的人,余幼笙今天连着喊了几次,都不得答复。
手里电话眼看要挂断,她只能曲指敲在卧室门板,推门而入的同时重复:
“你手机响了,需要我帮忙......”
话音未落,浴室传来的水声恰好停止,同时门把手转动,洗过澡的男人从房间出来,上身赤luo,只腰间系着一条男式浴巾。
季宴礼身材比余幼笙预想要精壮许多,平日穿衣只是单纯肩宽腰窄,笔直长腿更显瘦削感,现在却能看清流畅的肌肉走向;尤其紧致的腹部与肩背,滚圆水珠随着呼吸起伏,从鼓起却不夸张的肌肉滑落,浸没渗入白色浴巾。
余幼笙此时却没心情欣赏季宴礼的完美身材,甚至忘记手上还有震动电话,只呆楞站在原地,望着眼前所见,一时无言。
从前胸到后背,自肩膀纵横交错蜿蜒至脊骨,冷白肤色上随处可见狰狞印痕。
她从未见过伤痕如此骇人的身体。
相比余幼笙的仓皇慌张,当事人季宴礼则格外镇定。
男人平静视线落在她掌心的黑色手机,手中毛巾搭在肩膀遮挡伤痕,走过来前轻声问:
“需要我先穿上衣服么。”
余幼笙意识到她直白的眼神失礼,飞快闪躲眼神,垂眸将黑屏的手机递过去,僵硬道:“……你手机响了,我想给你送过来。”
话落她手上一空,是季宴礼拿走手机。
片刻沉寂中,余幼笙眼神不知何处安放、总觉直视伤痕或刻意躲避都是冒犯,就听头顶响起男人温声:“刚才洗澡有水声,没听见你喊我。”
“嗯,没事的,”余幼笙满脑子都是下午林瑜儿说过的话,张嘴就是口干舌燥的声哑,“你身上的疤……是那个人打的?”
话脱口而出又懊悔莫及。
分明回来路上,才允诺过不再过任性探究的;
余幼笙清楚她不是好奇心过剩的性格,却偏偏屡次三番在季宴礼这里越线。
“嗯,我是瘫痕体质,所以留下印记。”
头顶被温热大手揉了揉,伴着男人低声抬眸,余幼笙见季宴礼弯月要想同她平视,身姿压低,更让自肩膀向脊背蜿蜒向下的可怖疤痕,一览无余。
男人眼底笑意温柔,平和语调宛若在诉说他人故事:“是不是吓到你了。”
四目相对,余幼笙在季宴礼安宁瞳孔中,看清她慌张悲痛的表情,垂落双手悄然握紧:“季宴礼。”
“……其实不想笑的话,也可以不笑的。”
目光中,男人唇边完美无瑕的笑容有一瞬僵滞。
“我知道你消化负面情绪的能力情绪很强,或许你可能真的觉得没事,”直到现在,余幼笙仍看不透男人的笑意真假,只努力不让自己去看近在咫尺的伤疤,一字一句说的艰难用力,“但我会觉得难过。”
未经准许,她抬手轻触在季宴礼月匈前疤痕,指尖感知被热水浸润的皮肤湿润湿烫,感知肌肤相触时、男人的肌肉紧绷。
“这是十六岁做手术留下的,”耳边季宴礼的声线嘶哑,口吻是余幼笙陌生的压抑隐忍,“……当时在医院住过一段时间。”
余幼笙滑动的手指停顿,想起什么抬头,勾出一道或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巧,我就是那年确诊一型糖尿病的。”
亲眼目睹男人伤疤,心绪比她想象中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