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一刻离不开季宴礼,周五周六接连两天里,男人光是视频会议都参加三十几场,看的余幼笙暗暗咂舌。
两人最终决定,乘坐周日最早一班飞机回北城。
董秘书早早就在机场等候,见两人从贵宾通道走来,忙快步迎接上去,吩咐身后人接过行李。
余幼笙以为两位男士见面就要聊公务,要自觉避退时,就董陈秘书先恭敬朝她鞠躬。
男人甚至略过了旁边的老板:“这两天,辛苦余老师了。”
“……”
余幼笙忙摆手否认,心说她才是被照顾那位:“不辛苦不辛苦。”
季宴礼则全程似笑非笑看着身边秘书,等人伸手接行李时,淡淡道:“你现在倒是找了个好靠山。”
董秘书负责开车、余幼笙和季宴礼坐在阿斯丁马顿后排,看窗外春景飞速倒退。
车内,等董秘书汇报完这几日工作进度,季宴礼看向身旁低头看手机的余幼笙,工作平板放在腿面:“我需要先回趟公司。”
知道余幼笙不愿大范围公开关系,季宴礼征求她意见:“你要先回家、还是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可以先送我原来的出租房么。”
犹豫再三,余幼笙还是放下手机,皱眉道:“我爸爸可能在那里等我。”
近几年里,除了每月月初给他固定打活费,父女俩之间从未有过其他多余交流。
然而今天余幼笙坐飞机的上午,收到了来自父亲的三通未接电话。
男人等不到她回复,最后只能发消息:【爸爸是下午去北城的飞机,想直接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余幼笙已经搬家,总不可能把他真的丢在小区里扰民。
她和季宴礼讲过小时候被家暴,再提起要去找那人时,语气都有意放柔放缓,担心季宴礼反对。
男人闻言并未质疑,只是贴心询问:“需要我一起吗。”
余幼笙摇头,让他放宽心:“不用,没关系的。”
自从大学后,大概自知无法掌控女儿生活,余幼笙再没有一次面对父亲的拳打脚踢;
而前几年她参加工作,已经需要她赡养的父亲说别说发脾气动手,说话态度用低眉顺来形容都不为过。
当年回家开门声,都足以让余幼笙瑟瑟发抖的男人,在岁月蹉跎中,早已不足为惧。
“好,那你结束给我电话。”
季宴礼向来尊重她选择,只抬手捏了下余幼笙软红脸蛋,眼底笑意淡淡:
“晚饭我做的丰盛些,这两天你好像瘦了。”
董秘书就在前排开车,余幼笙捉住季宴礼的手,拒绝他不分场合就调情,眼神示意前面有人。
她想季宴礼状态大概恢复如常,前两天话都鲜少一句,现在又开始变着法子戏弄她。
半小时后,阿斯丁马顿在小区外面缓缓停下。
行李丢在后备箱,余幼笙下车,目送低调奢华的轿车驶离视野,转身走进小区。
快靠近楼栋时,远远就见楼下站着身型佝偻的中年男人,身穿廉价的墨绿色的军衣外套,手里拎着个黑色大包。
无论从任何角度,余幼笙都知道她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男人过去酗酒、婚内出轨、无故使用暴力,年轻时仗着一身蛮力和体型压制,把曾经的前妻和年幼的余幼笙打压的喘不过气。
而眼前的男人背影病瘦伛偻,因为过去几十年的工地劳作,腰椎和肺部脆弱不堪;自从四年前因酗酒而胃部大出血、险些死掉后,自此滴酒不沾。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人到中年的余父,“萎靡不振”应该是最优答案。
余幼笙看着男人背影也有一丝恍惚,难以想象如此颓靡的人,曾经让她整个青春时代都活在担惊受怕中。
她曾经许诺过,再也不管男人死活,也发誓过要甩手走人。
可当四年前男人胃部大出血,医院急匆匆打电话要她来签病危通知书,她乘坐最快航班返乡、人在抢救室门前几小时后得到生还消息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一口气。
好像在生死面前,过往那些怨恨都难以与之比较。
余幼笙骗不了自己,她希望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活着。
男人死里逃生后醒来,得知是余幼笙帮忙垫付的医药费,第一反应便是从病床上蹒跚下床,声泪俱下地跪在余幼笙脚边,乞求曾被他殴打的女儿不要将他舍弃。
从那时起,余幼笙就悲哀地意识到,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所谓父亲去送死。
也从那时起,她终于懂得一个道理:
不是坏人随着年纪增长变好,而是当坏人老去后,因为作孽导致的无依无靠,终于感受到恐惧。
害怕老无所依,于是拼命地讨好补救。
“……幼笙?”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余父立刻转身看人,见是余幼笙,混浊的眼睛突地亮起。
“给你打几次电话没接,怕你忙就先擅自过来了,”男人将不远万里带来的黑口袋递过来,满是褶皱的脸上挤满笑容,“爸爸给你腌了几盒卤菜,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
余幼笙双手插兜冷声打断,余光扫过袋子,见每盒卤菜都保鲜膜小心包裹好。
她深吸口气:“我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你下次不要再过来。”
“你不住在这里了?对不起啊,爸、爸爸不知道﹣-”
余父的手尴尬悬在空中,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前段时间在老家看病,说我这个强直性脊柱炎,已经有明显的胸椎病变了。”
“医生建议我再来大城市的三甲医院看看,大概率要做什么突、突出椎间盘摘除的手术。”
每说两个字,男人就要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余幼笙一眼,生怕哪个字惹她不快:“正好我好久没见你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走吧,打车去医院。”
余幼笙再次打断男人说话,语气冰冷。
她很少对人恶语相向,只是实在做不到对眼前人心平气和:“你来找我,又带这些东西,不就是想让我带你看病、替你出手术费吗。”
余父闻言,脸上又是青一阵白一阵,干裂的嘴唇嗫嚅着难以辩驳半句。
最终,男人灰溜溜地跟着余幼笙走出小区坐车,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后排时,被病痛折磨的背脊仿佛断枝的干瘪枯木,只消清风刮过便会应声断裂。
出租车内,相对无言的父女俩一前一后,连司机都感受到死寂氛围,不得不开窗通风、后来又受不住地打开光碟播放器。
车内音响传出悠扬乐声,余幼笙扭头看窗外风景、以此平息心绪时,掌心手机震动。
是季宴礼打来的电话。
光是看见熟悉的三字人名,烦躁不安的心绪就被抚平大半,余幼笙接起电话,就听对面男人温声道:
“我忙完了,你现在在哪里。”
“去医院的路上,”余幼笙昨晚朋友圈都公开照片,没有刻意隐瞒父亲的必要,“陪我爸爸看病,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挂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