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
户房主事刘兆贵正在发愁,随着收税拖延时日越久,凭借多年经验预判,后续能收上来的恐怕不足一成,能收的都收的差不多了,可是缺口还有三成左右。
一县之地,三成缺口,对刘主事来说那是天大的窟窿。
刘主事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须得拉着主簿去面见县太爷。
主簿一个瘦弱书生的样子,被刘主事拉拽着来到县太爷书房。
县太爷正在和幕僚喝茶,商谈着税收问题的奏章该怎么写。
两人见此情景,止住话头,看着刘主事与陆主簿双双而来。
“陆主簿?急匆匆而来,何事?”县太爷放下手中的纸张问道。
陆主簿弯腰拱手道:“回禀县令大人,秋收已经结束半个月了,可秋粮征收任务还差三成,看样子,今年怕限期之内难以完成,特来禀报。”
“哦,竟然如此?刘主事,你跟我保证过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县令大人叫过刘主事,明显不满。
“回县太爷,根据以往经验,限期之内顶多还能收上来一成,乐观估计还是有两成多的缺口。”刘主事战战兢兢地汇报。
“那你的解决办法呢?”县太爷直接问道。
“小人以为可以将斗踢更狠一点,稻谷都查未干,要求已缴粮户再补交两石,缺口可补!
或者向乡村大户借粮,许诺明年在收粮时可以由其自行补齐所欠缺口。”
刘主事站直身子,信心满满说道。
啪!
一个空白奏章甩到刘主事脸上,然后散开飞舞回到地上。
刘主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
“尽干缺德事!”县令冷冷的声音响起。
刘主事立马跪下,不忘看向陆主簿一眼。
“县令息怒!这只是想法,暂未实施,这不也是为了朝廷征税在想办法么,县太爷何必大动肝火,办法再想就是。”陆主簿拱手出来解围。
“想办法就想靠谱的办法,你听听他出的什么鬼主意。”
“是是是,下官有一言,或可试试。”
“说来听听。”
“第一,为补缺口,今年粮税的转运商人暂且拖欠支移分润。欠这些个大户脚力钱,总比直接找大户借粮来得体面些。
第二,上书朝廷减免粮税的折子,免或不免也该有消息了。若免一部分,则皆大欢喜,缺口或可抹平甚至有盈余,转运商人脚力钱视情况选择结算还是拖欠。
若一粒未免,则早作打算,朝中疏通关系,早日将申请救灾折子递上去。拖得越晚,则收获越小。”陆主簿显然是早有腹稿,流利地将办法说了出来。
“秒!秒!秒!”县令抚掌而笑。
“陆主簿真正动脑子了,不错不错!但是,该征的粮税,切不可掉以轻心,照旧锱铢必较!”
“是!”
“是!”
陆主簿和刘主事连忙称是。
“王先生,免税折子的事情你去打听,一有消息,即刻回报。”县令对坐在一旁的幕僚说道。
“是!”县令幕僚钱粮师爷王先生回答道。
“没事就散了吧!”县令甩甩手,刘主事,陆主簿和王先生也都退出房间。
县令捋着自己快要泛白的胡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我张洪太从官十五年来,无一日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求有大功,但求治下百姓不骂我,是个好官,还干了点实事,就足以安慰此生了。”
此刻一个快六十的老头,独自一声叹息。
因世代种地,祖上又无根基,前朝一直屡试不中。新朝初立期间,需要大量的文官来统治疆土,也不看关系背景,才有机会一朝高中。
然,这县令一做就是十五年,换了三个地方,还是个小小的县令。
上官见其不太上进,索性也就将其边缘化,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几乎无人关注。
张县令摸摸自己已经发白且日渐稀少的头发,踱步出了书房。
县衙后院。
县令家眷居所。
县令夫人端茶迎了上来:“夫君,喝口茶。累了吧,快坐下,我给你按按头。”
张县令依言接过茶杯落座,喝了一口后放到旁边茶几上。
如往昔般往后一靠,闭眼小昧,享受着夫人按摩着太阳穴和头皮。
心里想着,夫人这手越发力道不足了,该找个年轻丫鬟来按按。
可是自己就这么点俸禄,养活自己这个团队都勉力维持,哪有钱找丫鬟。
不禁又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敏锐地捕捉到情绪变化,开口说道:“老爷,征税一事年年都难,但熬一熬总能过去,今年也不例外,就不要多想啊。”
“嗯,夫人操心了!”张县令听着发妻柔声的安慰,心里依然感动。
感动的是,夫人从十四岁就嫁给自己,一路操持家务,自己才能安心学习考试。尔后又是多年未有收入,又遭天下烽火四起。
好不容易待新朝平稳,自己终获一县之地父母官,夫人又跟着自己颠沛流离,照顾自己起居。
发妻不可弃。
“衙门的事,夫人就不要操心了。有我这个县令和王师爷,以及各部主官。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夫人轻声应道,手上依然不停。
“只是年龄越发大了,家里的孙儿也能走了,有点想家了呀。”
“夫人,我何尝不想。千里当官,只为赚钱。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可没啥油水。
看明年吧,该是户部与礼部选调官员的时候了,今年还是得把粮税工作做得漂亮一点才行。争取调动到其他富裕的地方。”张县令安慰道。
“工作做得漂亮又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不是做得漂漂亮亮。该往上走动就得主动去走动走动。”
“嗯,夫人说是,我心里有数。”
“往年这时候,县里各大户,也该来送礼了吧?”
“是,可是今年恐怕难收这礼啊!”
“怎么会,你是县太爷,你不收,他们也不安心啊!”
“再说吧。这几日若是有人上门送礼,坚决不收,一切等王师爷那边有消息了再说。”
“知道了。”县令夫人嘴上答应着,手上继续按摩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