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生活大抵就是这样简单且乏味。
一天时间里就是老师授课,学字到学诗句再到学习书本之中圣人们的道理,偶尔到街道上买些玩具或者故事本,以及课余时间逗弄陆斌。
而陆斌的主要工作就是睡觉,吃奶以及被老爹抱着在王府内巡逻。
整个王府修建的十分气派,陆松暂居的小院以及朱厚熜的小院加起来估计只会占到王府十分之一的面积,中间有池塘水榭,四面是长廊,经常有侍女从这边穿过,又有家丁侍卫从那边走出。
有时候也会有人驻足欣赏一下池塘景色,有时候也会有人给陆松打个招呼,从整体上来说,整个王府蔓延着一种惬意慵懒的散氛围。
这一点在兴王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他日常生活时间大约分成三段,睡觉,找王妃造小人,与陆松在一起待着。
有时候他偶尔也会去街道上逛一逛,一般都是穿着常服换名字出去,如果他穿的是正常王服,排场就会极大,此乃规矩。
实际上王妃那边也差不多,只不过多一些女性之间的步骤,比如与府中侍女讨论如何保养身材,以及与范母到城墙外面的河边湖畔稍做游玩,夜间必归。
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按照老朱家养藩王如养猪的策略,他们家连想去远点儿的地方郊游都得找朝廷报备,宗正那边批准。
按照如今正德皇帝朱厚照先生所维持的朝廷效率,除了朱厚照本人特别关注之外,其他东西,夏天批文冬天能到都算是超水准发挥。
而找点事情做,或是做点买卖之类的事情更是扯淡,皇明祖训中直接说了,老朱家后人不允许种地,经商,搞副业!
这个政令原本是朱元璋,为了让后代子孙们都可以有自己的府邸,都由府衙直接供养,但在后面的时候,一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其实是收不到正常朝廷发的供养,即使朝廷俸禄是足额发放宗室份额,但实际上得利是有权有势的主家藩王们。
闲话不提,就当下来说,兴王府产业绝大部分都来自于先帝孝宗皇帝的安排,这部分产业是只允许增加,而不允许减少。
那作为王爷还要操心什么事呢?算账的时候东西多了也就多了,少了就直接找官府举报,大抵也就是月尾的时候需要算个账罢了,根本没有什么其他选项。
因此整个王府内部人员之中,稍微显得忙碌些的就朱厚熜以及陆松,一个忙于学习,一个忙于偌大王府日常护卫安排。
前者大抵会在学习到四书五经之后就会陷入到王爷那种生活状态中去。
时光荏苒,陆斌如同正常小孩一样逐渐长大,然后走路,说话。
这实际上这些东西不用学,早就会,只不过一时间还没办法使用,非得等这婴儿的躯体彻底长开之后才行,而且就算是六七月份时候他已经能够吐出一些字眼,口齿也不伶俐,也不能充分表达自己意思,只能够对世界有一个认知而已。
为了满足陆松同志当爹的心情,他在八个月大的时候,叫了陆松一声爹,然后眼瞅着这个爹乐得一蹦三尺高,抱着自己到王爷屋子兴奋大吼什么,我儿子会讲话了,我儿子叫爹了。
兴王同志满脸恼怒的端着裤子冲了出来,把陆斌一把夺过放到一边侍女手中,然后和自己老爹扭打在一起,嘴里不断骂着,去你姥姥,差点不能人道之类的话语。
自那之后陆斌明白过来,自家老爹与兴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上下级关系,以及自家老爹属于人来疯性格这两件事情。
日子就这样循环着,足一岁时,家里又办了一场周岁礼,就是抓周之类的事情,这次家里准备的场面并不大,只邀请了兴王一家三口,以及自家亲人叔伯们。
这天早些的时候,爷爷陆墀就提前回来了,正如他老人家所料,上次回去的时候,他的顶头上司就被冠以阉党中人都理由发配边疆。
随即整个锦衣卫开始了内部换血,两任指挥换人之后,新上位者刻下不得不倾向于文官集团,主动清洗内部,不少爷爷相识的同僚甚至被抄家砍头。
好在爷爷提前搬请那名叫周方朔的礼部给事说和了一二,这才免于清洗。
而当他上司借此欲给他升官的时候,他以家中人服侍王府以及锦衣卫内职责并无大功的两个理由拒绝,既博得一些文官好感,也没有得罪上司同僚。
因此这从回乡探亲假期就不是以任务的方式,而是上司直接批的假条,且并没有其他人跟着,而且除开来回赶路时间之外,他能在家多待一个月。
这一天兴王一家照例还是第一个到的,只不过没有许多排场,只多带了一个服侍的老太监。
照常例抓周,这次陆斌随意多了,也不必让霜姑娘在边上看护,直接抓起一块玉佛坠子,与一只金灿灿的小剑。
这两件一个是外公送的,一个是爷爷送的,陆斌甚至还特意用稚嫩童声喊了一声爷!公!
本意是让两老头和好,因为听陆松嘀咕过,上次爷爷回去之后两老头就送长命锁这件事延续到粗鄙暴力与腐儒酸丁这两个话题相互之间交流了十几封书信。
听得一声呼唤,爷爷大嘴龇着就要上前亲孙儿白嫩脸蛋,忽觉不对,定眼一瞧,只见到亲家公也在呲着大牙准备上前时顿了下来,望向自己。
只听得哼!呸!两声,两老头几乎同步,又对对方态度勃然大怒起来。
“莽夫!”这是外公。
“去你奶奶个腿。”这是爷爷。
两老头差点没揪着胡子没打起来,终究还是爷爷这个武官略胜一筹,抢过自己抱在怀里,然后朝着外公一脸得意洋洋。
“兰儿,记得经常把我外孙带回去看看,你母亲可喜欢这小家伙。”外公气了一会儿,眼咕噜一转,对着自己女儿说道。
爷爷顿时火大了起来“兰儿,莫听你外公胡说,亲家母若是想念外孙了,大可随时来看望,我这陆家大门随时敞开,就是得小心不要着了那居心叵测之人的道了。”说完还朝着外公瞥了一眼。
“老匹夫!你说谁居心叵测?”
“谁想要诱拐我孙子我说的就是谁!”
好嘛!早晚两老头得打一架。
抓周之后宴席才算正式开始,吃喝了一番之后,旁边侍女霜姑娘将家中特意备好的酒,成坛子端上桌来,但被陆墀直接制止了。
“爹,怎么了?”陆松上前一步问道。
“酒,就不喝了,松儿将咱们家的门全部关起来,叫侍女下人全都出去,挑几个信得过的将门户看好,接下来我有些话要与你们商讨一二。”
陆松并不作声,直接叫了在场中几个与他同辈的弟兄站起来,带着所有侍女仆人出去了,过了一刻钟之后只有他自己回来。
陆墀又扭头看了一眼霜姑娘以及兴王府的老太监,那两人看到眼神便知会其意,自觉的退了出去。
老爷子看到那二人离开之后,又扭头朝着陆松说道“这几日去将霜姑娘家里人带进城里来,不要声张,就说陆家要随兴王府一脉踏青,人手不够,早做准备。”
兴王见状,大感诧异的问道“老爷子,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令陆斌感到惊奇的是,在无外人的情况下兴王竟与陆松一样尊陆墀为长辈。
老爷子先饮了一口茶水,然后叹气说道“我觉得朝中最近的风向有些不对,总感觉要出什么大事儿。”
陆松奇道“还能有什么大事,杨廷和李东阳以及杨一清等人不已经消停了吗?该占的位置已经占完了,朝局应该不会动荡了才是。”
“你呀,眼光不能执着于上面那些人,你也要想一想其他人。”老爷子指出了陆松想问题的缺点,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嗯……我现在看到的异样,应该算是刘瑾太监死之后的遗毒,祸及天下的遗毒。”
在场一众人等全都大惊失色,当中有人连忙向着陆老爷子问道“什么方面的事情?竟然能从朝廷波及到天下。”
“还记得刘瑾死前曾发布过的政策吗?”
兴王回忆了起来,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数道“入京之官必须随礼,不得借刘瑾之名贪污,退田令?……退田令!我的天呐!”突然之间兴王惊呼一声,那模样简直要昏厥过去。
一时间场中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似乎都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开始惊慌起来,但一个个都拿不定主意,不敢吭声。
就连陆斌与朱厚熜见了这一幕也不敢做声,兴王惊呼之后,场中顿时落针可闻!
最终陆墀皱着眉头道“没错,正是你想的这样,刘瑾当年的退田退屯田的政策,到了如今已经开始反噬了,自我决定离京城之日起,边将已经开始吃那些军户的兵屯了,过不了两个月,各地大家族们估计也要下手了,但愿……但愿……”
陆墀连但愿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陆彬终于知道,按照这个时间点,正德一朝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刘六刘七之乱已经轰轰烈烈的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