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赵铁山出神望着这两个孩子,总有一种见证了什么事情的感觉,这感觉有些像自己女儿出生时,有些像村庄里有人考中秀才时,还有些像往些年村里年轻人成年时。
那种伴随着期待,憧憬的感觉很让人激动,如果他也是一个少年的话,他一定会加入其中。
但是这种感觉被吴氏一句话给打断了,也许是她觉得时间有些长了,又或者是不想点着灯等待自家丈夫,浪费油钱,她从窗台处伸出头来,大着嗓门喊起来“回来睡觉!两个小夜猫子,一个老夜猫,子,冻着了这儿可没钱给治伤寒!”
已经颇熟悉吴氏性格的朱厚熜,为了防止这个妇人亲自过来拿人,主动决定快点走下小山坡,去竹屋里草铺子边上睡觉。
解开了心结之后的他觉得这一觉睡得香极了,毕竟他也劳累了足有两日一夜,直睡到第二日头正足的时候,他才醒了过来,任谁也没有叫他。
这倒不是因为一个孩子在这个村庄里边无事可做,而是因为村里其他人主动提出不要带着他四处乱跑这个要求,害怕他出现与昨天一样的情况,一声惊叫,便使收获减少了可能得有两三头鹿的样子,这种情况如果出现第二次同村的人一定接受不了。
不过他也分析出,这些人今日是故意避讳的他们三个孩子以及那群护卫们,策划了一些事情,因为他们故意分出了两三名人力看管,这在昨日是没有的,且打猎之中明显有一定功劳的陆斌他们也没有带上,这分明是在避开耳目。
“斌弟,你说赵伯伯他们不会谋划伤害我们的事情吧。”
“不会,他们都是一群淳朴的人,而且你乃是城中王府世子,这一点你那日就与赵伯伯说了,虽然他这两日并没有体现出尊重你的样子,但是他心里一定是有衡量这件事情的,就像你说的,杀了你必然会招惹来大批量的官兵甚至军队,大范围的搜捕之下,凭着他们不可能逃脱,即便其他人有动了邪恶的心思,赵伯伯也一定会制止。”
“我想也是。”
朱厚熜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陆斌的话语,他其实已经提前想到了这些东西,只不过他需要找人验证一下自己内心的想法。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在兴王府之中曾被他自己的父王无数次提起过,几乎是耳提面命要求他必须打心底的记住这句话,所以即便他非常喜欢这个村庄中的气氛,赵伯伯的为人以及吴氏婶婶的善良,但是他还是在内心深处留了一块防备之地。
朱厚熜见此时无事可做,便约着其他两个孩子一块在村庄之中转悠起来,只不过今天没有众多成年人看管的情况下,他们不允许接近村中央护卫所在的栅栏处,即便是给孟智熊换伤药,也要由陆斌教导其他人让其代劳。
而这却是无声大不了的事情,孟智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昨日晚上也已经与其他护卫提前打好招呼不要让他乱挠,想来过再有个两三日他便可以随意行动了,不过动刀还是不行的,大幅度的运动还是可能造成伤口撕裂。
于是三个孩子一边欣赏着四周山林之景,一边四处闲聊着,这几日路兵都没能好好了解莫戈这个孩子,这会儿终于逮到机会与他聊上一聊。
“莫戈,你家以前也是这种村庄模样吗?”
莫戈还是一副话不多的样子“比这要好些。”
“好些?那又是何种模样呢?”
“爷爷与父亲一同耕了几亩地,娘亲织的花布也很值钱,每年过年时基本都能够吃上一条肉。”莫戈用沉寂如冰的语气接着说道“家里送我到我老师那里学字,还准备等到我以后娶媳妇儿的时候给我盖新房,已经存了二十六枚瓦片,七块土砖,三十二枚大钱。”
“你还识得文字?你老师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什么功名?是否是德高望重的先生?”朱厚熜对于儒生这个话题极为敏感,忙问道。
“莫尚汤,五十有六,乃是一名童生,德高望重,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够得上,反正他是在去镇子上出了举人的王老爷家理论无故强收土地之后被抬回来的,脊梁骨都被人打断了,回来了之后,宁死也不肯吃我家送给他的米粥,只是一个劲的说着什么国朝不公,朝廷蒙昧之类的话,第二天就下葬了。”
朱厚熜一下子噎住了,他也不知道如何接这个话,举人的含金量无论如何,也是要比一小小童生高得多,前者读的是四书五经,后者考的是千字文百家姓,单说读的圣人言论来讲,当然是举人更加能够理解通晓一些圣人道理,但是如果比践行的话,那童生绝对比举人家族要高尚太多。
“莫戈,你就是因为那王老爷家强行征收土地才被迫逃难到这里的吗?”
“不是,皇帝修建豹房,王老爷家被摊派了丁口,这个丁口就落到了我爹和我爷爷身上,王老爷在我爹和我爷爷被扔掉走之后,又一个人管理的缘故,强行征走了我家田地草屋,后来我爹和我爷爷也没能回来,村里的人也不帮我们,我母亲没办法,只能带着我逃荒。”
陆斌沉默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出奇的愤怒起来,天下间怎么会有这般无耻之人。“莫戈,你原先住的镇子在哪,我可以帮你复仇。”
莫戈闻言展露了一个笑容出来,这时候他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那脸上明明是笑,却叫人看出了一丝丝狰狞的恨意“不用,我还要学武,等以后我一定要亲手报仇才行,我要当着那个王老爷的面,一个一个的活宰了他家中的所有人,叫他最后一个死,这样才能解开我心头之恨。”
这种刻骨铭心的恨意,让朱厚熜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这分明是一个豪侠般的性子,记仇记到了骨子里的人物,自己可是害死他母亲的间接凶手,这两天他是怎么忍住没有动手的呢?
怀揣着这份疑惑,于是他不由自主便问道“莫戈,我早就想问你了,从前天夜里到今日,你明明有数次机会杀死我这个仇人,我对此也一直忐忑不安,虽然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要践行你与我之间的承诺,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忍住的?难道你不恨我?”
莫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谁说我不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