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斌对这个答案是有所预料的,说白了,自己的父亲仍旧是一个封建社会的家长。
这个身份注定他不能有太多感情的因素掺杂在自己的个人身上,他必须以家族的利益为优先,因而普世的善恶观念在父亲身上注定不会太强。
甚至说不得自己父亲在封建家族家长这一群体当中,都算是个人情感比较强烈的人了。
但该如何说呢?内心深处大抵还是有一些失望存在的吧,毕竟陆斌乃是后世之来者,他的内心不太喜欢这种心思诡谲的事情,这象征着各上位者对底层人无情的拨弄。
陆松见自家孩子始终不言语,心中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年轻那一会儿受老爷子陆墀教导的时候也曾这般不可置信过,觉得世上的一切充满了黑暗。
但要想在这个时代不至于被人生吞活剥这些手段又是非学不可。
“这些东西可能是不太容易接受,为父也不叫你一次便学全,只不过你得省得,这当中蕴含着为人处事的道理,这对你的将来极有好处。”
“儿子谨记。”
“好了,吃的也差不多了,这些待会就让下人来收拾,来让为父抱着你,送你回房睡觉。”说着话,陆松就将自家的孩儿抱了起来。
身子骨还是有些轻了,看来定然是前两天在山里转悠,没吃好,这可是不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过两日还是得想法子从老丈人那里多捞几只肥鸡回来,给儿子炖汤喝。
陆松心中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要给自家孩子加餐进补,一边看着路前行。
忽闻自家孩儿言道“父亲,让那个陆芸娘来做我侍女吧。”
“为啥呀?”陆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当然不会认为儿子是起了什么别样心思,这小子虽然聪慧早熟,但明显怀揣着一份纯真,一些小伎俩他都没法接受呢,还能有别的什么坏心眼?
“每日叫我起床洗漱的都是霜姨娘,但是我现在都得叫一声姨娘了,而且姨娘都挺着这么个大肚子,怎么还能让姨娘来照顾我。”
陆松虽然喝了些酒,且夜里家中灯光不算清晰,但是他绝对可以肯定,这孽子神情充分表达着他的嫌弃以及鄙视。
“你那是什么表情?”
“老爹,你不要管那许多旁的事情,只管让那个陆芸娘来便是了,先说好,不许派其他仆役照顾我啊,我有手有脚,又不是做不得事情,有个人叫我起床就行了,最烦吃饭睡觉尿尿都有人在一旁看着。”
“小王八羔子,你说谁烦呢!烦你霜姨娘?反了你还!”
“别扇屁股!别扇屁股!爹!嗷!”
“行吧,既然你自己要求的,那就这样,其他仆从不给你安排了,就让芸娘照顾你吧。”
陆松甩了甩手,只感叹难怪当年自己老爹揍自己时总是朝着屁股集火了,又不伤筋骨,手感又好,真是一剂去心火的良药。
陆斌瞅了一眼自己被扒开裤头扇的红肿屁股,当真是欲哭无泪。
要不是这会儿娘亲没在边上,否则哪会允许老爹这般嚣张?
好在目的是达成了,也不算亏。
陆芸娘自己盯着她足有一下午,早见识了她的特别之处。
早熟,知进退,恪守身份之差之类的东西都是外在,她真正特别的地方在于,她拥有自己的思想。
她不是个单纯的女孩,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她心中对于任何人或者事物都是持戒备状。
由此,她懂得了思考,心中总是要问一句,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所以,她内心里没有老爷仆人之类的观念,更没有对少主人亦或是主母的尊崇。
她对于陆家给予的一切事物,吃的每一顿饭,喝的每一口水,内中第一反应都是要以做事情的方式来换。
某种角度来说,她与陆斌很相似,在陆家被安排的任何事情,她都只会当成一份工作来对待。
她不是不清楚生存所需要的东西,也知道放下一些自尊自爱之心能够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宠爱以及更好的条件,但是她选择了不卑不亢,选择了拒人于千里之外,选择了职务与工作。
因此从人格上看来,她是独立的。
比其他三人要独立得多。
陆斌所取的,正是这一份独立。
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于这个时代而言,就像是水与油之间的关系,内地里无论如何伪装,也改变不了不兼容的事实。
而最近一段时间这种差异之感更为明显了。
如果他不想着法子,多找到一些有着共通性的人,如果他的身边尽是视他为天,展现奴颜的卑躬屈膝之人,他觉得早晚有一天自己会疯掉的。
陆松抱着陆斌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之后,亲手为其盖被吹灯,这才回去。
当然,做这些举动时旁边没有其他人存在。
因为这种事一般只有女人才做,男人做是会折脸面的,而维护身份与体面,也是一名封建家族大家长必须要做的事情。
转过天来的早晨,因为陆松是一直当职,所以由他带着自己前去了王府,与朱厚熜相见。
母亲自然同去,她在家中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入了王府之后,管教了一会儿朱厚熜之后便直接去找了王妃,又将自己丢到朱厚熜旁陪着。
好似这段时间发生的诸事都已经平息,复归日常生活之中一样。
上午,朱厚熜是不得出门的,因为他老师方正峦上午会来教他课业。
他老师是认真负责之人,这会儿教导的乃是他治的本经——诗经,由于朱厚熜不科考,则要求宽泛些,不要求逐字逐句来解析,也不要求做文章。
但要记住的东西却多了不少,历史名人所摘名篇少说选了有几百首,如滕王阁序,水调歌头,将进酒,琵琶行,长歌行之类传世之作属于必需背诵之外。
还有一些节选句子,例如范仲淹岳阳楼记中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被先生足强调了八遍有余。
其中释义,他说了四遍,每次都能把自己说的浑身颤抖,面色潮红,每次都恨不得依照这一句作出一篇八股出来。
所以虽然先生没有说岳阳楼记必须全文背诵,但是朱厚熜决定还是提早背诵的好,看先生崇敬到这副模样,怕不是稍有对这篇散文有所不敬,就得挨了戒尺。
其他也有些需要记住,却不需背诵的,这类诗句也有不少,以词居多,例如声声慢,满江红,浣溪沙等。
不过令他大感意外的是,现今江南唐寅在弘治十八年所作的桃花庵歌,也就是那首“别人笑我忒风骚,我笑他人看不穿”居然也被他先生列入当记住的诗句之列。
还说了这是今人难得的可比肩古人之作,不可不记。
说实在的,朱厚熜在背这诗时都想要问一句,您这到底是从哪儿翻出来,怎么有些我听都没听过。
不过陆斌却是知晓,这位先生当真是教得用心至极,里面全特么是选入教材级的诗句,教科书严选中华上下两千年,足以证明这位老师掏出来的全是压箱底的东西。
上午课业期间除开陆斌可以听着之外,严禁有帮人来打扰,孟智熊那悲催的家伙,因为要办世子的差事,足在小院外干等了一个时辰,趁着朱厚熜稍作休息饮水的时间,才从孙公公这里拿到一笔银子离去。
本来这家伙倒也可以自己先垫一垫,不过非常遗憾的是,这也是个留不住银子的,每个月饷银除开交给家里一半之外,其余很快便会换成八百文一坛的绍兴黄酒,或拿去与自己亲叔痛饮,或与好兄弟浅酌。
总之手中银两从没撑到过月中旬,便已然殆尽。
值得一提的是,孟智熊是一瘸一拐着离去的,就说了,老爹既然升他的官,怎么可能会不追究他的过失呢?
孟智熊拿一包钱离去的这一幕正巧让方正峦见了,不由觉得奇怪,于是便问道“怎么一名护卫还需到世子殿下的小院拿钱来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