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救下的,就是先前那个人的母亲?”
听完自己父亲讲述他父亲曾经的事之后,李淏阳小声说了一句,说完之后,他看向李辉翔,“触电了那么久,就算送去医院,救回来来的希望都很渺小,这么说来,爷爷对这个段家,可真的是大恩,后来呢?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段家恩将仇报。”
说完,李淏阳满脸期待地望着李辉翔。
“大恩如大仇。”李辉翔小声说了一句,接着朝李淏阳笑了笑,然后说:“对人体来说,安全电压不超过36伏,那个时代,不止供电有时限,就算送电之后,电压大多数也不稳定,用电人家多的时候,连电灯都会变暗,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串联与并联的区别,当时,触电那人已经没有反应了,你以为像你现在看见的这样,交通这么便利?你以为那时候医院看病就这般容易?你知道那时候从这里去到县医院需要多久?正常人需要至少两个小时,那个时代,别说是医院,整个县,也只有县政府以及县公安局各有一部汽车,人们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自己的双腿,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选择送去医院,才是真正耽误最佳救援时间,当时,你爷爷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那个时候,真的这么......。”李淏阳关注的重点,似乎只是那个时代的大环境。
他完全不敢想象,也不敢相信,那个时代真的这般落后?
“不然呢?”李辉翔瞥了他一眼,指着来时的公路,“这条公路,进入21世纪之后才修的,你现在所见的这条公路,以前不是田就是地。”
李淏阳浩然大悟,“那我明白了,建公路占了田地,自然要补偿的,有了这些补偿,加上通了公路,才......”
李辉翔知道自己儿子要说什么,但是,显然,李淏阳完全理解错了,所以,他没有让李淏阳继续往下说。
“不但没有补偿,而且,占了谁家的地,他家的地界有多宽,那段公路就由他们家负责修建,不给工钱,不管吃住,唯一管的,只是发放修建公路必须用到的爆破品。”
“这怎么可能?”李淏阳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父亲,他根本不敢想象,可他相信,父亲绝对不会骗他。
“过去几十年了,当年,是否有补偿政策,我不清楚,但是,这条公路,我很清楚,因为,爸爸和你大爹,可都是参与了进去的,而且咱们家,也不是没有田地被占,从酒厂这个平房一直到咱们停车那里,以前都是咱们家的地,你爷爷他们一共六个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产水稻的田,就这样没了,那以后,这一大家子,再也没有吃过自己种的水稻,那个时候,有一条耳熟能详的宣传标语,‘要想富,少生孩子多修路’。”
“那就不能说没有补偿政策。”李淏阳嘴里嘟囔着。
“那你说有的可能性大,还是没有的可能性大?”李辉翔看着自己儿子,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自然是有。”
“爸爸也是这么认为。”李辉翔说着,忽然语气一转,“那你说,为什么这些被占了田地的人家,都不知晓呢?”
“自然是有人藏着掖着,没有公开这项政策。”
“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李淏阳看着自己父亲,只见李辉翔此时表情似笑非笑,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自己父亲这是在引导自己,教育自己。
他终于是开始明白了父亲所说,此行目的之一,让他了解黑暗,认识黑暗。
此时的他,对于‘黑暗’,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李辉翔看着自己儿子,缓缓点了点头,眼神中有一丝骄傲的神色一闪即逝。
“走吧,爸爸带你去看看,爸爸的爷爷奶奶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
父子二人早上出发,一直快到下午五点,方才准备返回县城。
“爸爸,刚刚你说老祖祖是铁匠,喜欢养牛,还说,大爹考上大学的时候,老祖祖还准备把他养的牛卖掉,给大爹凑学费,我已经了解咱们家,在你们小时候家里很穷,可那时候不是已经有酒厂,有鱼塘,还养了几十头猪,又怎么会大爹读大学都......”
上了车,李淏阳在系安全带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闻言,李辉翔眼中闪过了一抹犹豫,沉吟了一下,说:“因为,你所说的这些,都被你三爷爷卖了,然后......然后他说,钱不在了。”
说完,李辉翔启动了车子,踏上了回县城,去自己舅舅家的旅程。
......
“小超来了,赶紧进来,自从你外公走后,你舅舅就不再亲自动手煮饭了,听你妈和小姨说,你带着孩子回来老家,你舅舅说什么也要自己动手,他说,你姐姐最爱吃他做的泡菜,你弟弟喜欢吃他炒的鸡,你最喜欢......”
开门的是李辉翔的舅妈,也是姓李,开门看见李辉翔那一刻,拉着李辉翔的手就说个没停,说着说着,可一说到李辉翔喜欢吃的,她才发现,她居然说不出来,顿时露出了一抹尴尬。
“叫舅奶奶。”李辉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淏阳,李淏阳听话的走上前来,“舅奶奶。”
“好好好,终于见到这个孙子了,快快快,进来,让舅奶奶看看。”
说着,她放开了李辉翔的手,拉起李淏阳就进了屋,“老刘,小超他们来了。”
闻声,一瘦高头发稀少,正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的李辉翔的舅舅,放下手中的活计,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从厨房走了出来:“把我的烟拿来,算了,我自己去拿。”
“不用了舅舅......”李辉翔想要阻止,可哪里阻拦得了,他舅舅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越过他,直奔一个房间而去。
“舅妈,小齐齐和小彦彦没在家?”
“放国庆假,去市里了,你晓得嘞(方言:你知道、你了解的意思。),他们小爹(小姑)在市里,你小姨他们一家也在,我们本来也要去,火烧坝(地名,李辉翔舅妈娘家所在的地方)有两家人亲要赶(红白喜事送礼钱),所以就没去。”
“来,小超,吃烟。”这个时候,李辉翔的舅舅拿着烟从房间走了出来,李辉翔闻声转头,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舅舅,你这是要干哪样(做什么)?”李辉翔接了烟,不过却是伸手拦住了自己舅舅,只因自己舅舅手里此时还拿了一个红包。
“干哪样?你说我整哪样嘛?”他舅舅瞪了他一眼,“这不是我给的,是你外公,家里这一群小的,结了婚有小的,你外公都给,就差你了,你外公直到走,也没有见到你结婚,但是,该给你家小子的这份,他不会忘。”
此话一出,李辉翔鼻子顿时传来一阵酸楚,他缓缓把伸出去的手抽了回来,转头看向被自己舅妈拉着坐在沙发上问东问西的李淏阳,“去给老祖祖上香。”
“这就合了嘛(方言:这样做就对了的意思。)”李辉翔舅舅点了点头,“坐斗(先坐着休息一会的意思),马上开饭。”
......
一餐饭吃完,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饭后,李辉翔舅妈在收拾,儿子李淏阳也跟着打打下手,他则是和‘舅舅’喝着茶,聊起了家常。
“说起来,这功夫茶,还是跟你学的,来尝尝,看看我泡的如何?”‘舅舅’给李辉翔倒了杯茶,然后朝李辉翔举了下杯。
“不错吧。”李辉翔舅舅有些邀夸的意味看着李辉翔,李辉翔点了点头,“那是,也不看是谁舅舅。”
“你小子,哪有各人夸各人呢(自己夸自己)。”
“说起来,我们都没有想到,当初你那一走,就是十几年,连你外公走,你都没回来。”
“我......”李辉翔刚要开口,便被‘舅舅’拦了下来,“没有别的意思,回来了就好,现在好了,你爸妈都在昆明,在你姐那,还有你弟弟也在昆明工作,家里这一堆事,既然都拖了这么多年,就让他顺其自然了吧,我们都老了,你也四十好几了。”
“当年我走,不是因为跟我爹置气,走到毕节的时候,我有停车,有犹豫要倒回来的。”
“来,说来听听,为什么又没有选择倒回来呢?”
李辉翔深呼吸了一下,深呼吸的时候看了一眼正和自己舅妈收拾饭后残局的儿子,“我爹帮了别人一辈子,也一辈子都在得罪人,受了别人一辈子欺负,遭遇了一辈子的不公,就说我们自己这个小家的事,他总是劝我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退了一辈子,忍了一辈子,得到什么结果了?退一步真的就是海阔天空吗?违反政策的是他们,违法乱纪的也是他们,媚上欺下的还是他们......我也曾想过妥协,忍了算了,可忍无可忍了,怎么办?我爹就什么事都压着我,我是他儿子啊,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揍了,我还无动于衷?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我读初中的时候,莫名其妙有人要打我,那一次,你和我爹,为什么不忍呢?为什么要出手打那些要打我的人呢?”
“废话,你是我亲外甥,是他亲儿子,当爹当舅舅的看着自己儿子外甥被人打,能坐得住才怪。”
“那我就可以了吗?我就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爹亲妈被人欺负,被人打了,还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