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爷爷的腿又是怎么没的?”
李辉翔看了一眼李淏阳,又看了看时间,此时,已经是差不多凌晨三点了。
李辉翔原本以为,两三个小时应该可以给儿子讲清楚他与父亲那次吵架的来龙去脉。
事实却是,他想要让李淏阳彻底了解,两三个小时远远不够,尤其是回到老家,见了亲戚之后。
“距离你三爷爷失去一条腿,还要往后推十几年。”说着,李辉翔又点了根烟:“你大爷爷入院之后......”
......
2003年冬,县人民医院外二科,李煜麒从病房内走了出来,昨天入院,交了一笔钱,可今天一早,便有科室护士来通知,昨天交的钱已经没有了。
科室护士虽没有明说,但是李煜麒心里很清楚,若是今天不交钱进去,别说做手术,怕是连药都要停。
妻子刘敏还住在妇产科,同样也需要花钱,可他身上所有的钱,在昨天把大妹与大妹夫送入医院之后,便全部掏了个干净。
若是今天不想办法把钱续上,大妹妹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与大妹妹相比,大妹夫虽然也伤得很重,但主要是烧伤,昨天交的钱,全部都花费在了夫妻二人‘清创’手术上面。
本来安排的是今天,要给大妹妹做截肢手术。
大妹妹右腿,虽说是从膝盖处被炸断,可火药灼伤,却是将膝盖以上,整条大腿,所有组织全部烧熟了,这意味着,整条腿所有组织全部坏死,只能截肢,把所有已经坏死的这些组织整个切掉。
护士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煜麒。”表姐的声音打断了李煜麒的思索,他闻声望去,只见表姐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正朝他走来。
“刘敏刚生,我回去给她煮了几个糖水鸡蛋,也顺便给小琼他们弄了一些,怎么样?手术安排在什么时间。”
“昨天晚上,外二科的几个医生忙活了一晚上,总算是做完了清创,把电烤架架了起来,小琼的手术安排在今天下午,但是,昨天交进去的钱已经没了。”说到这里,李煜麒眼神落在了‘表姐’手里袋子上面:“他们被烧得面目全非,人也还昏迷不醒,吃不了东西的,先前护士来催钱,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显然,若是今天不把钱交进去,别说手术了,就是生理盐水和葡萄糖的注射都会被停。”
“他们没法吃,就你吃,从昨天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吧。”说着,‘表姐’便是从袋子里面拿出了一个饭盒,硬塞到了李煜麒手里。
“我吃不下。”李煜麒虽然接了饭盒,却没有动。
‘表姐’直接上手,将饭盒打开,是鸡蛋炒饭。
看见是鸡蛋炒饭,李煜麒不由一怔,她知道,先前表姐所说‘顺便给小琼他们弄了一些’只是借口,实际上,是特意给他弄的。
可他此时,是真的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
“我在这里看着,你去看看刘敏吧。”
“他们母子平安就行,我要先去解决交钱这个事,不能拖,否则......小琼会没命的。”
“我手里也没钱,他几个兄弟不是一直在外面打工挣钱吗,他们大哥出了这么大的事,需要用钱,他们总该出些力。”
李煜麒知道表姐说的是谁,他大妹夫一共有三个弟弟,在外面打工很多年了,可就算现在联系,也来不及啊。
“去银行排队汇款要时间,我们拿到汇款单也要时间,拿到了去取钱也要时间,来不及。”说着,李煜麒将饭盒又塞到了‘表姐’手里,“我先去酒厂,让老三先把这段时间的酒厂里面的钱拿出来,然后再通知他那几个弟弟吧,这里你先帮我盯一会,我快去快回。”
见表姐点头之后,李煜麒转头看了一眼病房,便转身离开了医院。
差不多两个小时后,李煜麒回到医院,先是去缴费窗口续交了费用,让大妹妹顺利地进入了手术室。
直到此时,他方才稍稍舒了一口气,然后朝妇产科缓缓走去。
他进入妻子所在病房之时,便看见自己母亲正在收拾东西,一脸虚弱的妻子,怀里抱着孩子,坐在床上。
“这是要做什么?”
“出院。”
其实李煜麒是明知故问,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妻子又岂会不知?
妻子刚生完孩子就急着出院,就是想减缓他身上的压力。
这个时候,正在收拾东西的李煜麒母亲开口说:“小梅、小超都十几岁了,小敏回家坐月子,有他们两个在,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
李煜麒点了点头,然后坐到妻子床边:“我在舅子装修队也做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提结钱的事,等会儿送你回去之后,我准备去找舅子,让他先把已经做完装修的那两家的工钱结给我。”
刘敏看着怀里睡着了的婴儿,点了点头,说:“花了多少钱了?”
“昨天交了三千多,刚刚又补了一千三,估计等一下从手术室出来,护士又该来病房说,明天该交钱了吧。”
刘敏点头,说:“先前谭大姐(李煜麒表姐)上来说,你回老家去酒厂拿钱了。”
李煜麒点头,刘敏又说:“开了这么久的酒厂,就一千三百块钱?”
“现在不是追究老三是不是在暗中吞钱的时候,是救命的时候。”
“他是你亲妹妹,也是老三的亲姐姐。”
“这件事,我会过问老三,但不是现在。”
“酒厂应该也是没什么钱。”这个时候,收拾完东西的‘母亲’开口说道:“酒厂煮酒,收包谷(玉米)要用钱,煮酒师傅工资要发,有些来打酒的熟人,也会赊账,又能存下多少钱?”
听到母亲的话,李煜麒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刘敏也是没有再开口说话。
.......
说到这里,李辉翔停顿了下来,深呼吸了两下,然后看着李淏阳说:“直到后来,酒厂不再营业,你大爹考上大学那一年,我才偶尔从你爷爷嘴里听到两句,当年为了救你大爷爷,爸爸去找舅舅结钱,并没有结到钱,似乎好像是,一直到现在,那两家的工钱也一直没给。”
“好在大爷爷他们还是渡过了那次难关。”
“难关?”李辉翔笑了笑,叹道:“关是过了,难,却全都留给了你爷爷,留给了我们。”
李淏阳一怔:“这是什么意思?”说完,直勾勾看着李辉翔。
“爸爸找舅舅结钱,没有结到,医院也如预料中那般,手术完的当天就又催交钱了,爸爸也通知了大姑父的那三个弟弟,最终只有他三弟回来了,带了几千块钱回来,但是在他回来之前,爸爸又想办法找人借了一千交到医院,我也是事情过去很久之后才听说,当时,这一千块钱,爸爸是交给大爹(李煜麒表姐)去交的,可是却只带回了一张五百块钱的收据,而且,第二天一早,医院又让交钱了,这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从那以后,爸爸已有机会就会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你的父母,甚至是,就算是父母说的,也不能全信’。”
“一千块钱,只换回了五百块钱的收据,少了五百块钱,爷爷肯定是已经清楚了少的这五百块钱被谁拿走了......”
“是啊,他吃了亏,所以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吃同样的亏,但那时候,我和姐姐,都不能真正理解爸爸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所有发生的这些事情,在当时,我和姐姐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老家出了事,还有,我们多了一个弟弟。”
“爸爸,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你与爷爷之间的矛盾的起因了。”李淏阳露出思索的神色,缓缓说道。
“哦?”李辉翔略显意外,看着李淏阳:“说说看。”
“彼此之间的不了解,不认同,就像爷爷打你,只是让你知道错,却不告诉你,到底是什么错,他与你说的话,只要求你听话,却不与你解释,要你听话的理由,这种情况一直重复着,久而久之,让你内心升起了反抗的念头,尤其是那个时候,正是你最逆反的那个年纪。”
李辉翔眼神一亮,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你分析得很在理,但不仅仅是这些问题,爸爸和你爷爷之间的问题,发展到后来爸爸被赶出家门,不仅仅你分析的这个原因。”
闻言,李淏阳直直看着李辉翔:“爸爸你继续。”
李辉翔点头:“2003年,正是我中考那一年,那一年,我没有考上高中,因为在学校里面的各种遭遇,我甚至生出了不想继续读书的想法,中考过后那个假期,我被打了好几次,最后发展到,家里所有亲戚都来开导我,要我复读,最终,我被说服了,去了六中复读,可是让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没有想到的是,就是在六中复读的这一年,让我性格大变,也彻底爆发了一直被压抑着的内心的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