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丈夫含怒之言,刘敏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带着小儿子,满县城,挨个角落地去找。
可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李辉翔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县城里每一家网吧,每一家台球厅,包括李辉翔一些同学家里,都找了,但就没有找到。
倒不是说他们寻找错了方向,其实每一次,他们几乎都找到了李辉翔跟前,只不过,始终都会慢一步,李辉翔不傻,知道要是被找到,还不知道又会被打成什么样?
所以,早就留了一手,跟着以前六中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白天就躲在这个同学家里睡觉,晚上就和这个同学去县城里面唯一的一个溜冰场。
溜冰场设在河边,小路比较多,只要刘敏找过来,李辉翔趟河,避开刘敏来的路,先一步就跑了。
当然,在李辉翔离家的数个月里,李辉翔也不是没有撞见过母亲,只不过,母亲几乎都是带着弟弟,撞见了李辉翔,李辉翔要跑,刘敏带着个孩子,想追也追不上。
只要撞见过一次,接下来最起码也是十天以上,李辉翔就会彻底消失,一点踪迹都不会现。
终于,在李辉翔离家两个月左右,李煜麒夫妻,终于是打听到了李辉翔每天都会固定出现的地方,担心再吓跑李辉翔,父亲二人通过李辉翔以前在六中复读时候的老师,联系上了给李辉翔提供住所的那个同学的家长,然后通过那个同学,先给李辉翔传达了绝对不会再打他的保证,这才终于约到了李辉翔见面。
李辉翔虽然同意见面了,但是并不愿意回家,而是说,自己找了份工作,马上要去网吧当收银员。
李煜麒怕李辉翔继续跑,无奈之下,只能先同意了下来。
就这样,李辉翔离家两个月之后,去了一个网吧当收银员。
时间来到第二年五月,樱桃成熟的季节,李煜麒让妻子连哄带骗,把李辉翔骗回了老家摘樱桃,然后,作为孙子,爷爷奶奶‘身后福地’完工,按照习俗,他这个长孙,需要捧一把土。
也就是在老家的几天,李煜麒在广州打工的小妹给李煜麒想了个主意,让李辉翔去广州,跟其小姑父一起去工地上干活。
其实,李辉翔小姑姑的想法很简单,在老家,无论是何种原因,也不论谁对谁错,李辉翔的名声已经臭得不能再臭了,所面对的局势是,没有一所学校会再接受李辉翔。
所以,她便想让李辉翔到广东读书,不过,在继续去读书之前,必须让李辉翔吃点苦头,首先,要让李辉翔去体验父母挣钱的不容易,所以,让李辉翔跟她老公趁着暑假,去工地上先干一段时间的活。
李煜麒当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小妹妹的提议,于是,在当月月底的一天,买了一张火车票,将李辉翔送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
“原来,爸爸你是这个原因才去到广东读书的。”听到这里,李淏阳终于是明白了父亲去广东读书的原因,可是新的问题的又来了,自己父亲去的是广州,可是李淏阳知道,父亲并没有在广州读书,而是在潮州,爸爸又是怎么去到潮州的呢?
“爸爸,你不是在潮州读书吗?”
李辉翔点了点头:“是,当年我到了广州之后,按照你爷爷和你小爷爷之间提前商量好的,我确实去工地上干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活,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他们有意无意间都会问我,是读书轻松呢还是干活轻松?是那些老板挣钱容易呢还是在工地上做苦力挣钱容易。”
“他们就是想你回去继续读书,可能他们已经反应过来,不能帮你做决定,要你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是啊。”李辉翔叹道,“所以,那段时间,不仅仅是姑姑和姑父,还有在潮州的小叔,都会想方设法给我做一些引导,最终,在那一年八月中下旬的时候,姑姑给我买了去潮州的车票,就这样,我去到了潮州。”
“去了就直接读书了?”
李辉翔摇头,“没有,去到潮州之后,小叔让我先进了一家做不锈钢制品的厂,当时和我说的是‘你年纪还是太小,工地上的活,你干不了什么,但是五金厂嘛,不像工地,重活多。’只是让我换份工作。”
“啊。”李淏阳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一到潮州,你就又继续去读书了。”
“那时候才八月中下旬,也没有学校开学啊。”李辉翔朝李淏阳笑了笑,继续说道:“后来,在五金厂做了大概十天左右吧,期间,我亲眼看着好些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人,因为上班期间精力不集中,被液压模具把手指、手掌、甚至半条手臂都给切断了,然后厂里只是做一些简单赔偿,就草草了事,我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虽然形容不出来,但是,我就是认为这么做一定是不合理的。”
“这个时候呢,你四爷爷,就站出来和我说,确实不合理,然后让我思考,为什么即便这些遭受了不公平,身处不合理事件之中的这些人,选择去告这家厂,最后能得到一个相对公平一些的对待的人都是少之又少?在我思考的时候,小叔也告诉我,所有知晓这些事的人,都承认这些事情是不合理的,他们也同情这些遭遇的人,有能力帮的人,或许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也可能是不愿意帮;当然,愿意帮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愿意帮的人又描述不清楚具体哪里不合理。”
李淏阳沉吟了一下,“不对啊,爸爸,就算当事人描述不清楚,经办这些事情的相关部门,难道会不清楚吗?”
“当时我也是这么问你四爷爷的。”李辉翔陷入了回忆。
......
时间,2005年八月。地点,潮州潮安,某五金制品厂厂门外。
人物,李辉翔叔侄,五金厂一名断了手掌的员工。
李辉翔小叔(以下简称‘小叔’)与李辉翔站在自己上班的印刷厂厂房外,‘小叔’先是看了一眼那个五进厂员工,然后轻声问李辉翔:“认识吗?”
李辉翔点头;“厂里负责餐盘液压裁剪的工人,昨天机器卡顿了一下,他伸手去拿模具里面的餐盘,不料液压机忽然降下来,把他整个手掌切断了。”
‘小叔’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那工人走了过去:“兄弟,你弄成这样,厂里怎么和你协商的?”
“负责医疗费用,赔误工费用,然后说痊愈之后,再一次性赔我一万二。”
‘小叔’看了看那工人被纱布包裹着的手,“切断的手掌,没有接上?我听说,现在医院不是已经掌握了这门技术了吗?”
“接不了了。”那工人叹息道:“切断的手掌,被液压机整个压坏了,骨头和肉全部成了一滩泥,不是医院不接,是我没有手掌给医院接。”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这点赔偿,这厂也未免太黑了一些。”
“哪个厂不是这样?”那工人看了一眼前方的厂,眼中闪过一抹恨意,然后道:“前几天,厂里有个人被切断了三根手指,只赔了一千五百块钱,上个月,厂里开叉车负责卸钢卷的师傅,卸钢卷的时候,负责放置钢卷卡扣的师傅少放了一个卡扣,导致钢卷仓库所有钢卷全部滑动,跑得不及时,被压断了两条腿,钢卷还损坏了好几台切卷机,人虽然保住了,但是,不但没有赔偿,叉车师傅反倒要赔厂里损失,我至少还赔了一万二,这还是我报了警,也好在家里有亲戚是读法律的,所以厂里主管找我说,我这件事,厂里也有一定的责任,但是,无论是警察,还是我那个学法律的亲戚,都无法证明是那台机器故障,出于人道主义,厂里愿意承担部分责任,警察和我那亲戚也这么劝过我,我不服,又能有什么办法,警察和律师都搞不定,我只是后悔,可以读书的时候,偏偏选择提前跨入了社会,读的书少了,连描述自己的遭遇都描述不出来。”
说完,那工人转头看向李辉翔,对‘小叔’说道:“他是你什么人?”
“我侄子。”‘小叔’笑着回答。
那工人说:“我看他还很小啊,暑假工?”
‘小叔’笑着点了点头:“让他锻炼一下,不然他老是调皮,也体会不到长辈挣钱的辛苦。”
“我看他在厂里干活,还是比较认真的,不过,看似安全,实则并不安全,暑假工,没必要来这种厂做这种事,还是好好读书好,小伙子,万一真遇到了突发情况,得不偿失啊。”
“读书好?读到大学又怎么样?”说话间,李辉翔看了一眼自己‘小叔’,似乎再说:你不就是大学生吗?不也是在印刷厂里替人打工。
不等‘小叔’与那工人有所反应,李辉翔又继续说:“你也说了,你那亲戚是读法律的,即使读了法律,你这种情况,他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你说什么呢?”听到李辉翔这话,‘小叔’不由瞪了他一眼,急忙朝那工人投去一个歉意的目光。
那工人却只是毫不介意地笑了笑,“他虽然也是读了大学,专业也不错,可再好的专业,他若是不专心,只图混个毕业证,找他帮忙,也只是想着是亲戚,能省下一笔律师费,若是真打官司,谁敢真把希望放在他这个混子身上?”
“说得也是,兄弟,什么事都还是要靠自己用心,先不跟你聊了,厂里印刷机要时刻盯着。”‘小叔’与那工人客气了两句,看了李辉翔一眼:“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