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辉翔真的是被恶心到了,以至于好些天,除了必要的打招呼,他连话都不想说。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直到李煜麒生日那天。
李煜麒是农历五月二十出生的。
那天上午,大概是九点多不到十点的样子,李辉翔走出厂,点了根烟,然后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小超,啥子事,你说。”
“没事,今天是你尾巴(生日)了。”
“啥子尾巴不尾巴,老子不管这些,你打电话就为这事那就先挂了,这时候有点忙。”
“好吧,那你先忙。”
不到一分钟,李辉翔和父亲之间的通话就结束了,刚点的烟都还只抽了两口。
李辉翔本想马上给母亲打电话,又想着父亲刚刚再电话里说的‘这时候有点忙’,只好作罢。
快速抽完烟,返回厂里,小叔眼中闪过一抹深意,问了他一句‘打电话给家里了?’
李辉翔微微一笑,点头说:“今天我爸生日,给他打个电话。”
此言一出,小叔微愣了一下,愣过之后,淡淡说了句‘今天啊?我一直都晓不得他生日是哪天。’
闻言,李辉翔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然而,内心的台词却是:那是你大哥,你亲大哥,从小到大,无论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做了什么?闯了多少祸?都是他替你们扛,抬你们的头。结果呢?连他是哪一天生的,你们都不知道。
就在此时,小叔再次开口,打断了李辉翔的思绪,“小时候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更别说过生日,从来都没有过。”
借着小叔开口这个机会,李辉翔开口了,“幺叔,我听爸说过,说你们小的时候,帮哪家背沙,背去了,人家都不要,是真的吗?”
“唉......”
小叔叹了口气,他本正在调配油墨,却是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欺负人嘛,也正常,那个时候最不缺的就是劳力,反正都是劳力换钱,人家要使用谁的劳力是人家的自由。”
李辉翔点了点头,接着说了句:“我以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爷爷奶奶是......”
“是,真正原因的确是因为你爷爷奶奶。”不等李辉翔说完,小叔就打断了他的说话,“在老家,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看见我们一大家好的,他们身家背景不干净,土匪地主这两个帽子,不是想摘就能摘的,他们明面上不敢报复,所以,只要不落把柄,肯定是想尽一切办法为难我们。”
李辉翔不置可否,缓缓道:“把加工厂偷去卖了、炸鱼塘、打爷爷奶奶、陷害二叔一家......这些仇,我可是忘不掉。”
“这个家里的人,谁都忘不掉。”小叔转头看向李辉翔。
李辉翔嘴角却是扬起了一抹不屑,“忘不掉?嘴上说说罢了,不看你们怎么说,只看你们怎么做。”
李辉翔话语中的嘲讽,小叔岂会听不出来?
他笑了笑,然后道:“小打小闹,弄个不痛不痒,有什么用?不如积蓄实力,要动就要让对方失去反抗的能力,否则,除了浪费自己时间,以及让对方更加戒备,还能起什么作用?”
“你积攒实力的时候,别人难道就在原地踏步?”李辉翔眉头一挑,看向小叔,“时间是什么东西?什么事都交给时间,都说时间会治愈一切。可是......什么叫治愈一切?那叫遗忘,不叫治愈。就算运气好,真遇到了被治愈,可即便复合之后的伤口,也会留下疤痕,这疤痕,只有你灰飞烟灭那一天才会随着一起消散。”
“是,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小叔没有否定李辉翔的话,反问一句之后,又接着说:“就算你报了仇,你不用付出代价的吗?我们要的不仅仅是报仇,报仇不是最终目的,我们要的是,不但要报仇,还不能受到任何牵连,如果只是不计后果去报仇,他们算个屁,我们要的是一家子平平安安、幸幸福福。”
“不说了。”李辉翔摇了摇头,转头开始忙活了起来,对他来说,他和小叔此时的谈话就是话不投机。
李辉翔不愿意再说下去,小叔却不干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就问你,报仇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也是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加好,心里更加舒畅。”
“是。”李辉翔顿了一下,已经伸手准备干活的他,放下了刚刚拿在手里的工具,转头看向小叔:“生活得好,不仅仅是物质层面,还有精神层面,物质生活再如何好,若心里面始终有疙瘩,算真的好吗?”
小叔自然是明白李辉翔的意思,“拿得起放不下,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
“都是这么说?”李辉翔深呼吸了一下,摇头道:“我被人害了,受到了伤害,无数人拦在我面前,给我分析其中利害,教我权衡利弊。这些人可曾想过,害我的人,付出代价了吗?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这些在你们看来所谓我拿起的一切,是我主动要拿在手里的吗?都叫我放下,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强行加诸在我身上的时候不去考虑我是否愿意拿起来,现在又要求我主动放下,把我当什么了?泥人都还有三分火气咧,不是我主动拿起的,但既然我已经拿起来了,就不会逃避,让我拿起的时候没问过我意见,现在,也就不要奢求让我放下,我放不下,也没想过要放下。”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你要用你自己的一生去耗,去浪费在这些事情身上,也是你的权力,你一辈子废掉,怪得了谁?”
“我怪谁了吗?”李辉翔眼神一凝,见到他此时的眼神,小叔不禁打了个冷战,“好了,刚刚我有些激动,总之,不要做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值当。”
“那也要看实际情况,如果真到了那个份上,都是一千,我损八百,也是赢。血性,不能丢。爷爷当年当兵,爷爷的战友、前辈,你说他们不明白我们刚刚说的这些道理吗?如果不是当年的他们,哪有今天的我们?今天的我们又哪有资格在这里谈论这些大道理,开创盛世的人从未享过盛世,沉浸在盛世之中的人,却一门心思在研究着中庸之道,没有血性的中庸,和砧板上的肉有和区别?”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说服不了你,总之就一句话,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小叔笑着晃了晃手,转头继续调配起了油墨。
李辉翔笑了笑,‘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区别在于,我从未想过要说服谁,可你们却都想说服我,我的人生,不接受任何人安排。’
李辉翔转身,长长舒了口气,他微微仰头,闭着双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发出了一声感慨:“这世界谁主沉浮,我不关心,但是我的人生,谁来操盘?”
说到这里,李辉翔再次深呼吸了一次,接着睁开双眼,目光如炬且坚定,一字一句沉声道:“我仰天长啸,我操。”
小叔转头看了一眼李辉翔,虽然在摇头。
然而,或许小叔此时也并不知道,此时的他虽然对李辉翔的行为是摇头的,但是看向李辉翔的眼神,却充斥着浓浓的羡慕。
那天中午,回家吃午饭的时候,李辉翔又给家里打了电话,这一次,他没有打给父亲,而是打给了母亲。
在他挂了电话后,小叔说了句‘你爹生日,我也要打个电话给他。’
李辉翔笑着耸耸肩,调侃了一句‘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和我们小辈没关系。’
然而结果却是,直到过了几天,李辉翔小婶又一次打电话告状,说李辉翔小叔还是躲着去赌钱,李辉翔的电话又开始多了起来。
某一天,他在和母亲打电话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聊到了父亲生日那天小叔说要打电话回去的事情,李辉翔就问母亲,父亲生日那天,小叔有没有打电话给李煜麒。
母亲说没有,闻言,李辉翔嘴角一撇,轻哼了一声,接着又朝母亲问道:“那最近他有没有给你们打过电话?”
“没有,你幺婶一直告他状,他打电话肯定要被你爸骂,你别说他主动打电话,你爸打电话给他,他都未必想接。”
李辉翔点了点头,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的母亲,又补充问道:“你忽然这么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认为他是一定会打电话回来说的。”
“也没什么了,就是有一天他忽然问我,是你打电话给你爹妈借钱还是我打电话借。”
“借钱?”电话那头的刘敏也是充满了疑惑,“又要借钱?他买机器就借了那么多,当我们是印钱的吗?我们也是从早忙到晚,一分一粒去挣来的,他说得倒是轻巧,他有没有说,又借钱做什么?”
“因为他打牌这个事情,家里闹、厂里闹,小爹过来的时候,他们吵得很凶,小爹直接问他还钱了。”
“我问过你小爹,你小爹目的不是逼他还钱,是不要他去赌,就算逼他还钱,他不也也没还吗。”
“反正他跟我说的是,他没钱给我发工资,所以要开口跟你们借钱,给我发工资。”
“真是好笑了,我儿子给他干活,他还要给我们借钱来给我儿子发工资,这天下没有比他更会算的人了。”
李辉翔笑了笑,“我不想在他这里了,是能学到技术,但是,我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你自己考虑清楚就行,不行就回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