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西风。
斜斜而落的夕阳余晖下,三匹马载着一男两女,徐徐前行。
三人一字而行,龙墨轩在前,江漓在中,芷曦则跟在最后。三人所隔,也不过半个马的身而已。
西北的傍晚,总有那冷风徐徐的吹过,一丝丝的寒意吹在身上,总是让人觉得不够舒畅。
龙墨轩和芷曦有内力傍身,又常住雍凉,这种程度冷风,对于他俩来说,算不上什么。
可江漓就不同了,她自小在温暖的南方长大,对北方这种气候,本来就极不适应。
再加上心头血还未恢复,身子弱。这一点点的寒意对她来说,实在是冷入骨髓,难以忍受。
她在马上瑟瑟发抖,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蜷缩在一起。双手紧紧的抱在一起,嘴里也不断往手上呼着热气,尽可能的保持着自己的体温。
紧紧跟在后面的芷曦,倒是看得真切。
这边江漓的双手越抱越紧,正感觉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件温暖的大氅,从后面披在了她的身上。
“芷曦……姐姐。”江漓略一回头,看着给她披上大氅的芷曦。
“江妹子,这件鹤羽大氅啊,是成亲时夫君送我的礼物。没想到,穿在你身上,意外的合适呢。”芷曦一边替她系上衣扣,一边悄声的对她说道。
她们的这番话,前方的龙墨轩一字一句,听的是真真切切。心头若有所思,不自觉间自顾自的会心一笑。
“再不抓紧赶路,天黑之前可就赶不上住店了。”他头也不回的喊道,说罢打马飞奔而去。
“我们也走吧,”说罢便和江漓打马,一起追逐而去。
夕阳下,古道边,三个人,三匹马,迎着漫漫的黄沙,纵马驰骋。
你看那夕阳西下,远远而去的人影,总不免一丝愁绪,几抹悲凉。
要说芷曦这大氅,效果着实是不错,刚刚还被冻得脸色发青的江漓,这会不仅恢复了血色。
甚至纵马狂奔之时,被冷风吹过,也没再感受到一丝的寒意。
三人就这样纵马驰骋,不觉间,黑夜已悄然之间降临。
不远处的点点灯火,宛如黑夜中的明灯,指引着漫漫古道的行路之人。
“四通客栈,上一次来,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龙墨轩站在灯火前,抬头看着门上的牌匾说道。
所谓四通客栈,原是指咸阳古道四通八达,而客栈坐落于正中央,取“通达四海”之意。
想那咸阳古道,自华夏有史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皆因其,北抵雍凉,南至荆襄,西连并州,东达青徐。
如此四通八达之地,本因车水马龙,繁荣昌盛。
却因连年征战,弄的是“羮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这些年,前有战火不断,后有黄沙漫天。咸阳古道的行人越来越少,百年老字号的四通客栈,也到了濒临破产的边缘。
“哟,三位客官您来了,天寒地冻的,您快里面喝杯热酒暖暖身子。”门口的伙计,满脸堆笑的热情迎接着三人。
“伙计,上好的细料,好生伺候着,爷有赏。”龙墨轩说着,飞身下马,一边说着,随手还给伙计丢了一块银子。
就这一句话,一个动作,久违的那份江湖气,终于回到了剑神的身上。
“得嘞,三位爷里面请。”伙计接了银子,那份热情更胜之前。
一只手牵着三匹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搀扶着后面的两位,下的马来。
其实说实话,龙墨轩给的银子也不算多,似乎也就一两也还不到。
然而对于一个月,月钱不过两钱银子的伙计来说,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再看那店内的陈设,比起十多年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一样的三层小楼,几张桌子,几条板凳,还是那样整齐的摆在大厅中。
除了多了一些岁月的印记,比起十多年前,也没有任何差别。
那幅享誉天下的对子,依然伫立在大厅的中央。
上联:通货,通财,通讯,通行,通达四海。
下联:南连,北至,东进,西出,勾连九州。
横批:四通八达。
早已斑驳难辨的字迹,见证着的不仅是这间客栈的兴衰,还有千年咸阳古道的,沧海桑田。
单以文学而论,这幅对联谈不上工整,甚至算不上对子。
之所以能够享誉天下,皆是因为上下两联,不过寥寥二十余字,将那咸阳古道描写的是淋漓尽致。
“掌柜的,还有客房吗?”芷曦的一句话,倒是把龙墨轩从回忆拉到了现实。
眼前这位掌柜,年纪约摸六十岁也还不到,却满脸爬满皱纹。
颔下的一缕山羊胡子,和那黝黑的脸庞,显得那么的突兀。
看他身高不满六尺,双腿一长一短,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那双手生的倒是一样长,却是左手多一个小指,右手缺一个大指。
要说这掌柜的,一生也是极为坎坷。年少之时,无论他走到哪里,总会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有时候还伴随着,不明所以的谩骂和殴打。
年幼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所为何来。时至今日,六十年过去了,他也依然没有想明白。
长大成人后的他,看尽了周围的冷眼,受尽了旁人的嘲讽。
已然成人的他,终是不堪其辱,带上几件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个伤心地。
孤身一人,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到了咸阳古道,到了这四通客栈做了个杂役。
在这四通客栈,一待就是四十年,从一个杂役做到掌柜,对他来说也算的上苦尽甘来了。
“三位客官实在抱歉,小店今日只剩下一间甲字号房,一间丁字号房了。”掌柜的一脸歉意的对芷曦说道。
“掌柜的,那间丁字号的房间给我们就好了,甲字号房嘛,当然是让给夫君了。”芷曦看起来一脸严肃的对掌柜的说道。
“江妹子,这丁字号房啊和甲字号房其实差不多。不过就是房间小点,床窄了点,被子薄一点,冬天漏风大一点。这也不打紧,咱俩晚上搂的紧一点,免的晚上着凉了……”芷曦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绘声绘色。
“芷曦姐姐,想我家破人亡,从扬州逃亡到这里,有个地方栖身就行了,哪还敢有什么奢望?”江漓悲悲切切的,依偎在芷曦怀里说道。
那娇声嗲气的小声音,配上那梨花带雨的小表情,怕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打住,打住。掌柜的,两位小姐住上房,丁字号房给我。”龙墨轩眼见她俩越演越起劲,赶忙比划着打住。
再这么发展下去,只怕那梨园行里,又得多出两位大角来。
“夫君,我们和你逗着玩的.......”芷曦低着头娇羞的说道。
“您打住吧,就那一间上房,您二位想住,直接吩咐呗。非得演这么一出。您二位不唱戏啊,梨园里都得少两名角。”他看着两女那计谋得逞的小眼神,无奈的说道。
“切,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要和我们姐妹争啊。芷曦姐姐,这是给你个展现风度的机会,你不感谢就算了,还冷嘲热讽。芷曦姐姐我们走,不理他。”江漓替芷曦打抱不平道,说着牵着她的手,随着小二的步伐,往那三楼而去。
龙墨轩歪着头,看着这俩姐妹,兴高采烈的往三楼跑去,却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提着包裹,在掌柜的指引下,往那后庭而去。
不消片刻,两拨人都安然的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要说这甲字号房,真不愧是四通客栈的招牌。
整个房间光线通透,虽说是晚间,那皎洁的月光,也能毫不遗漏的洒在地上。
一床真丝的被褥,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红松木制成的床榻之上,让人看上去就那么心旷神怡。
一张圆桌,几把木椅,再配上那红木所制的衣架,和黄铜所铸的脸盆。
便是和朝廷命官的卧房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再来看那丁字号房间,整个房间也就勉强够一人转身。
一张窄的可怜的床铺,就是将那不用的旧门板放在那里,下面垫了几块砖石而已。
被褥也是薄的可怜,盖在身上,除了能给人一点心灵上的慰藉,只怕也再没有什么作用了。
一个小的可怜的窗户,开在高墙之上,立着几根歪斜的木头,这份造型和监狱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要说来这也正常,甲字房一晚房钱一两四,丁字房一晚房钱,却只要三分银子。
能住的起甲字号房的,非富即贵,那环境怎么能不好呢。
至于那丁字号房,只是给过往赶路的人,歇脚用的。
对于那些,为生计奔波的百姓来说,这荒郊野外的,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已经很满足了。
哪里还顾得上住的是否舒适,环境是否优雅。
此刻大抵也是这样,甲字号房里住着的,一个是江湖世家的大小姐,一个是王室贵胄的郡主。而丁字号房里住着的,不过是一个被囚禁了十二年,无家可归的江湖剑客而已。
“芷曦姐姐,这房间真的不错。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这么高档的客房。”江漓看着整齐、干净、舒适的客房,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当然了,这可是咸古道上,享誉百年的老店了。你快点把包袱放下来,我们去一楼去吃晚饭啦。”芷曦说着,利落的把包袱行李收拾好。
就这样两个女子,手拉手,别提多亲密的走下了楼。
虽说天色已晚,可大厅内并没有什么人吃饭。想来也是正常,吃饭可是要额外花钱的。
偌大的大厅只有三桌有客人,而其中一桌的那个人,她们再熟悉不过了,那不正是住在丁字号房的龙墨轩嘛。
“夫君。”芷曦拉着江漓,很自然的坐在了他的身旁。
“哎,这里房间真的是不错啊……”江漓刚一坐下,便迫不及待的,想给他介绍那甲字号豪华卧房,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拼命使眼色的芷曦。
要不说,江漓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呢。
“嘘,别说话.……”龙墨轩不等她说完,便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夫君,怎么……”他的这一番举动,倒是让芷曦也紧张了起来。
可龙他依旧没有做出回应,也只是摆了摆手,让她别说话。
眼见如此情况,两女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三人就这么沉默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忽见那后厨,一跑堂端着一个大木头匣子正往这边走来。
还没走到跟前,一股烤肉的香味,便已经四溢在这空旷的大厅中。
不一会儿,一只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腿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龙墨轩往前凑了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流露一股十分享受的神情。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又闻到到这个味道了。”他一边说,一边还不自觉的擦了擦嘴角。
一旁的芷曦,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他刚才那份神情,害得她紧张的要死。
笑的是他堂堂一代剑神,江湖世家的大公子,居然会对一只烤羊腿垂涎三尺。
也不知什么时候,桌上除了那冒着热气的烤羊腿,又多了几个放佐料的碟子。一份客栈自己磨细的盐巴,一份辣椒面,一份被后世称为孜然的小茴香粉。
“客官,您慢用。”那跑堂的弯腰施礼,便退了下去。
早已垂涎欲滴的龙墨轩,哪里还能经得起这份诱惑?丝毫不顾及坐在身边的两位女子,抓起整个羊腿,一边撒着佐料,一边大口啃了起来。
他沉醉在美食之间,丝毫没注意到,原本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女子,为了躲避他飞溅的油点,都跑到旁边那一桌去了。
“芷曦姐姐…….…这也太夸张了吧。”江漓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吃东西时的姿态了。只是和今日这份狂放比起来,之前的那些,已经算是斯文了。
“哎,堂堂一代剑神,吃起东西来,像个饿死鬼一般。”芷曦看着他那饿死鬼投胎般吃相,微笑着摇了摇头。
就这样,在龙墨轩那狂风暴雨的吃相下,两个女子只是简单的吃了碗面,喝了碗油茶。
便各自回房间去休息了。
这一夜,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
然而很多时候,平静的表面下,藏着的却是不为人知的暗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