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倌?”
“那不是就是男妓嘛!”
“怪道生的这般品貌。”
“他既是干这个勾当的,怎么不待在那小倌馆里,而是来了这广仁堂呢?”
……
宋淮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见沈栖姻眉目清寒,终于不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可算是快意了几分。
便愈发得意道:“我告诉你们,这位三娃大夫还是绿苹轩的头牌呢!”
“若非有钱有势之流,还难见他一面呢,怪道你们都不认得。”
“不过呀,也有可能是你们只认得他的屁股,不认得他这张脸,哈哈哈哈……”
三娃垂头站着,面上的神色已经从惊慌不堪沦为一片死寂。
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所有人也都知道了。
他的过往,被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昭告世人。
但其实,沈栖姻早已猜到了。
他有时来医馆,身上会带着不同程度的伤,沈栖姻能瞧见的有时是脖子,有时是胳膊。
一开始他们还问,但见三娃遮遮掩掩,明显不想提起,她也恍然想起,曾在寻香阁的那些姐姐们身上也看到过类似的痕迹,便也不再问了。
大约两个月之前那会儿,就在沈栖姻重生前不久,有一日大壮带着春生上山采药去了,医馆中只她一个人在。
三娃忽然来了。
他那日的状态明显不对。
整个人都阴气沉沉的,还满身酒气。
沈栖姻放心不下,便留意了他的动静,果然没一会儿就见他不知打哪寻摸出一把匕首来,照着自己的脸就划了下去!
还好她拦得及时。
许是见伤着了她的手,三娃倒一时歇了自残的念头。
那日他曾对她说过一句话。
“师姐,我讨厌自己的脸……很恶心……”
那时沈栖姻就对他的经历隐隐有了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
她有心帮他,可三娃一直守着自己的秘密不肯开口,是以她也不敢贸然插手他,唯恐自己自以为是的帮助,于他而言反倒成了另一种伤害。
直到前几日,宋淮唤他作“辉光”,结合之前种种,她方才确定了心中猜想。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
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
这诗,原是咏诵男子之间情爱的。
所以那时她就知道,她的师弟,是一名男妓。
只是三娃自己还不知道。
他听着宋淮张狂的笑声,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恍惚间,竟让他有种回到绿苹轩的错觉。
那时他就像现在这样,站在人群的中心,接受所有人的评头论足。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今日他身上穿着衣裳。
可宋淮猥琐的眼神,淫邪的笑声,依旧让他有种被扒光了公之于众的感觉。
三娃觉得遍体生寒,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像他每次接客之后那样,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感觉周围的人都恶心得很。
当然最令人作呕的,还是他自己。
就在三娃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中时,沈栖姻忽然开口唤道:“三娃。”
她的声音一如平日,柔和,沉静,语气淡淡的,却莫名让听着的人感到内心安定。
“师姐……”对不起。
三娃声音紧涩,双手用力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处隐隐泛白。
对不起,我是如此的肮脏。
但能不能请你不要……不要嫌弃我,因为,我只有你们了……
可这样的话,三娃不敢说出口。
他是这样卑微的身份、罪恶的出身,再与她有任何牵扯,于她而言都是麻烦。
他不自觉地往远离沈栖姻的方向退了一步。
可沈栖姻却紧跟着上前一步,淡声道:“若是一个人讨厌自己,那会把在意他的人显得很蠢。”
“你要把师兄、春生,我们所有人都变成蠢蛋吗?”
三娃猛地抬头:“师姐……”
沈栖姻注视着他充满错愕的眸子,用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曾与你切磋过医术,但好像从来没有跟你分享过我为人处世的原则。”
“就算一时失利被人推进阴沟里,我也不会只站在沟里哭,因为怯懦屈辱的眼泪不会让敌人同情,只会让对方兴奋。”
“正确的做法,是要将他也拽进沟里。”
“拽不动也要甩他一身泥点子,大家一起发烂发臭。”
“看好了。”话落,沈栖姻转身面向一旁的宋淮,声音平静地问他:“你方才说,我师弟是什么绿苹轩的头牌,那敢问宋公子,绿苹轩是什么地方?”
宋淮笑得下流:“你一个姑娘家,什么都敢问,不害臊吗?”
沈栖姻面露不解:“怎么?那是什么会让人感到害臊的地方吗?”
“可我见你说起的时候分明面色如常,难不成是因为你脸皮比我厚?”
“你……”宋淮额角一抽:“你少跟我这儿耍嘴皮子!”
“本公子告诉你,你听好了!”
“绿苹轩,是南风馆,又叫小倌馆,豢养男妓,专供人取乐的地方。”宋淮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栖姻,期待自己说完这番话后,能够如愿在她脸上看到羞臊难堪的表情。
可惜他失望了。
沈栖姻依旧是那副沉着冷静的模样,连语气都还是四平八稳的,丝毫不受影响。
她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道:“你去过?”
宋淮被她问得一愣。
察觉到一旁围观的人忽然都看向了自己,他立刻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严词否认道:“我、我才没去过那种地方,你少血口喷人!”
“你没去过你怎么知道我师弟是那儿的头牌?”
“我……”宋淮一时语塞。
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称:“我是听人说的。”
“听说?”沈栖姻弯唇笑了:“呵,听来的话能作数?”
宋淮脖子一梗:“如何不能?”
“那我还听说宋公子你掉进过粪坑里呢,可也是真的?”
“简直一派胡言!”宋淮急得跳脚:“谁胡咧咧的,本公子撕了他的嘴!”
沈栖姻摇头:“谁说的不重要,我只是好奇,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
“凭什么?”沈栖姻淡定反问:“凭什么你听说的事情就是真的,我听说的事情就是假的?”
“就因为你是戬宁侯府的公子,而我只是小小医士之女?”
“那照你所言,上京城可就成了只讲身份高低,而不论是非黑白的地方了。”
沈栖姻这话乍一听似乎只是简单的反驳,实则却不然。
天子脚下竟成了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地界,那可不光是说这地方有问题,而是为尊上者,昏庸无能所致。
宋淮今儿若是不解释,明儿朝堂上参戬宁侯的本子就能把御书房内的御案给堆满了!
他本就不太招他父亲待见,若是闯下这等大祸,他父亲还不活扒了他的皮!
为此,宋淮即便满心愤懑,也不得不顺着沈栖姻的话往下说。
可怎么说呢?
倘若道听途说来的话当不得真,那两人所言便都是假的。
相反,便都是真的。
换言之,他要么承认自己掉过粪坑儿,要么否认三娃是绿苹轩的头牌。
看着沈栖姻好整以暇地等自己回答,宋淮这个火大啊,却也只能咬牙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绿苹轩的头牌‘辉光公子’眉间有一抹胭脂记,因此才错认了三娃大夫。”
他话虽如此说,却到底不死心,道:“想来,唯有那绿苹轩的鸨母才能辨认一二。”
“不如干脆就请了她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