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找了一块小板凳,靠着火炉坐了下来。
“邱公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邱辅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唉,明月姑娘可真让人伤心,搬出柳家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害我还三天两头的派人给你捎信,你说,邱某何时得罪过你了,叫你厌烦至此啊?说起来,我们也合作过那么多次,怎么说也是朋友了……”
他说的掏心掏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倒把柳明月说的如同负心汉一般,一旁的春芝听得也是手忙脚乱,一会儿给他倒茶一会儿给他递瓜子。
柳明月也生了一点愧疚之心,她原想着躲柳承志,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行踪,必然不会想着去知会邱辅,再加上她也没打算跟邱辅再合作,总觉得有依靠人之嫌,再加上邱辅与邱大人是亲戚,也算是半个官场之人,她之前做的几件事都太招摇,不宜再与官场上的人有交集,不然就很难自由了。
“要不是我叫杭州的刘掌柜盯着你这个好姐妹的动向,得知她乘船来京城,我又数着日子在码头等着看她往哪里去,都找不到你,为了见你一面,我也是费尽心思,谁知你竟这样狠心……”
邱辅越说越悲伤,仿佛下一秒便要哭出来,要不是那双眼睛带着得逞的暗笑,柳明月都想给他递手帕。
她憋了又憋,只憋出来一句:“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请直说吧。”
邱辅见她面色缓和许多,不像刚开门那会儿防备万分了,这才放下手炉,从怀里掏出一包香喷喷的烤饼,给春芝和柳明月一人分了一张。
“其实也没什么事,相识一场,来探望探望你,这是我府上厨子做的烤饼,还热乎着呢,来,尝尝。”
春芝不敢吃,柳明月一向知道邱辅能缠人,他又没架子,给春芝递了个眼神,便低头吃了起来,春芝见她吃了,也掰了一块放在嘴里。
邱辅满意的看着吃饼的二人。
“这才是嘛。”
柳明月也摸清他的路数了,邱辅这个人,得顺着他来,你越要他说,他越跟你绕弯子,你按着他的节奏来,他才能正常交流。
果不其然,一张饼还没有吃完,邱辅便开口了。
“你这一走,也太亏了,火车的事情办得漂亮,圣上正要论功行赏呢。”
柳明月看了一眼邱辅,见他脸上并无半点惋惜,反而瞧着还有点高兴。
“你真这么想?”
邱辅见她识破,也不掩饰了,道:“要我说,明月姑娘这次是难得头脑清醒了一次。”
“……”
“明月姑娘聪慧过人,本就不应该白白为柳家卖命,你看看,立了这么大的功,到头来就住这么间小屋子,要我说呀,还不如与我合作呢。”
柳明月见他终于提到合作,默默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饼,凝神听他说话。
“上次与明月姑娘在马车上提到那辣椒酱的秘方,邱某后来回去思前想后也觉得不妥,这方子是明月姑娘自己的独门秘方,自然不能轻易外传,不如你我二人合作,一起制作售卖,利润五五分成,如何?”
春芝终于听明白了这位贵公子的来意,原来他也惦记着姐姐的辣椒酱生意,想来掺和一手。
她看柳明月闷头不说话,便壮着胆子开口道:“姐姐为何要与你合作分成呀?……而且还是五五分。”
邱辅轻笑:“……姑娘别急,邱某可不白占便宜,这彩椒精贵稀少,除了我,谁也弄不来这么多。”
这话倒是真的,彩椒本就是由他的金玉坊从洋人那进过来的。
“谁说的。”春芝不满,姐姐都种出来过,只要有地,分明是要多少有多少啊。
“哦?”邱辅纳闷。
半晌不吭声的柳明月终于开口了:“合作可以,不过,你一切都得听我的。”
邱辅见她应允,喜不自胜。
“自然,自然。”
春芝见柳明月已经下了定论,没有再多说,而是凝神听柳明月和邱辅二人谈话。
“明月姑娘需要邱某做什么,尽管说来。”
柳明月思忖了一下。
“你在京城有多少耕地?”
“耕地?京郊有四五百亩,不过上好的水田只占有一半。”
“好,分出五六亩地来种辣椒,春天种下去,夏天便可收成了,比在外进货可划算多了。”
“种?”邱辅对于农桑之事不太了解,“这要如何种?”
他知道彩椒只能存活一季,一般只用来观赏,蔫了就剪下来扔掉了,从未等它老了败了露出种子来,京城能买得起彩椒的人家都非富即贵,只图个新鲜,谁也不会打理。
“很简单。我把种植方法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柳明月继续道:“明年夏天,辣椒成熟了,再按我的方法做成辣椒酱。至于售卖嘛……”
邱辅自信道:“你放心,有我金玉坊,还怕有卖不出去的东西吗?”
何况这辣椒酱油香下饭,必定受欢迎。
柳明月点点头。
“那就如此说。你先把种子收集起来,明年春天我再跟你说怎么种。”
“好,一言为定。”
邱辅目的达成,手炉也凉了,他不再逗留,与柳明月告辞离去,临走前百般嘱咐不要再不辞而别,他还要再来这里找她的。
柳明月汗颜,只得点头称是。
邱辅走后,春芝才敢问柳明月:“姐姐,为何要与他合作呀?”
柳明月叹了口气:“这世道,女子举步维艰,靠咱们两个只怕难,还是与他合作比较省事。”
春芝点了点头:“是啊,要是我也是男子就好了,干什么都便利些。”
柳明月笑了笑:“也许,千百年后,女子也会与男子一样呢。”
“会吗?”春芝不太有底。
……
时光飞逝,冬去春来。
柳明月带着春芝搬到京郊暂住,手把手教导佃户们种植辣椒,地里的活最是累人,柳明月和春芝每日忙完一回家就毫无力气,往炕上一躺谁也不想动弹。
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当牛马的命啊!
柳明月颇为感慨。
邱辅还算有良心,时不时就来看他们,带了好些好吃的点心,都是村里难得的精致美食,农活告一段落的时候,他还驾着马车带着柳明月和春芝满村乱逛,美其名曰犒劳春游。
柳明月看着他偌大的地盘,不禁感慨:“真有钱啊!”
驾车的邱公子颇有风度的撩一把额前的秀发,慵懒间又透露出一股得意。
春芝则纳闷道:“邱公子,你是邱大人的亲侄子,为何不去考取功名做官呢?”
据春芝观察,这个邱辅看上去颇为风雅,不像是没文化的样子,但他整日里好像没什么事情,每次来都是找姐姐拉家常,要不就是炫耀他新得的新奇宝贝,按理说他这个年纪,正是读书上进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看过书呢,就连马车上,也都是茶点零嘴,半点书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话问得突然,柳明月从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士农工商,商人在这个时代地位是低的,柳承志不也是一心想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吗?柳明月出身现代,倒从未想过这一层,春芝一提,她也好奇的看向邱辅。
邱辅把车停至一处平地,招呼她们下车坐坐。
柳明月出来才发现,他不知何时驶离了村子,跑到一处溪水潺潺的地方,等她们都下了车,他又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包点心,示意她们坐下吃。
“做官有什么意思,能像本公子现在这样逍遥吗?”
邱辅嘴角挂着微笑,等她们把点心都拿去了,他轻轻拍了拍手,又理了理衣摆的褶皱,找个略平整的石头坐下,动作行云流水又不失风度。
“看看,这鞋上的宝石,那可是西域产的,再看看我这身衣裳,这料子叫流云罗,再看看本公子这块表,这上面镶嵌的宝石由洋人工匠精心打磨,经阳光一照,就流光溢彩,看,我说的不错吧!”
他上上下下把自己身上的行头晒了个遍,末了懒洋洋的往后一靠:“你们说说,当今天下,有哪个当官的能有本公子这般阔气的?”
柳明月暗笑,这人,说的倒有些道理,这天底下若有哪个当官的敢像他这般穿戴,那早就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了,不是被骂贪官,就是被骂逾越本分了。
“你笑什么?”邱辅眯着眼睛看柳明月。
柳明月不慌不忙的收起笑容,道:“你这是有恃无恐,若不是有你叔父在,你的生意怎能做得如此顺利?不说别的,就说这钟表,若无朝廷的官船,谁有这本事买得来洋人的东西呀?”
就像柳承志……家里没有个做官的,经营布料生意也是如此艰难,若是也如邱家一般,那主事人的位置还用费劲去争吗?
哎?我今日怎么总想到他。
“这也怪不得。”邱辅微笑道,“谁叫本公子命好呢。”
春芝见他这理所应当的样子,内心也有些哭笑不得,比不得人家好命,只好比人家勤快些。
“姐姐,邱公子,我瞧这溪中有鱼,要不我去抓几条来做晚饭吃?”
柳明月瞧天色也不早了,再玩一会儿是该回去了,便点了点也起身准备下水。
邱辅见这二人撩起裤脚就要下水,忙起身躲避。
“你们小心些,别把本公子的衣裳溅湿了。”
柳明月白了他一眼,出来驾车还穿这么件浅色衣裳,她懒得搭理,和春芝一起下水捉鱼去了。
溪水清澈,里面的鱼都不大,身法一个比一个敏捷,最是难抓,二人没带工具,纯靠一双手,捞来捞去很是费劲。
“哎?姐姐,这里有小螃蟹!”
“什么!我来看看!”
柳明月快走两步过去一看,果然是小螃蟹,这溪里的小螃蟹烤着吃又脆又香,她好好的把这只螃蟹收了起来,连忙俯身翻找有没有其他螃蟹。
邱辅早已躲到马车上,翘着腿看河里的两个人热火朝天的翻螃蟹,心里美美的盘算着,晚饭无论如何也要蹭上一口。
谁知翻螃蟹翻得忘了时辰,天一下就黑了,一阵阵微风吹过,刮来些许寒意,邱辅拢了拢衣襟,有些不安的朝河边二人喊道:“喂!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谁知距离隔得太远,再加上水声掩盖,柳明月并未听到邱辅的声音,等她隐隐感觉到有动静的时候,再一回头,只见河边四仰八叉的躺着一个大蝴蝶。
柳明月定睛一看,惊道:“哎呀!春芝别翻了!邱公子摔倒了!”
邱辅暗叫倒霉,脚崴了,膝盖手臂都磕到石头上,这下摔得可不轻,他强撑着风度没有叫出来,自己慢慢挪着腿试图爬起来,谁知右脚脚踝动一下都疼,根本不敢使劲。
“邱辅,你没事吧!”
柳明月匆匆忙忙上岸来扶她,另一头的春芝把螃蟹往地上一丢,看着情况不知要不要上前扶。
“没事,没事。”邱辅借着柳明月的力缓缓爬了起来,刚想问她们螃蟹抓得怎么样,却见柳明月湿哒哒的裙摆此刻正贴着他的衣服。
“啊!”他激动的推开柳明月,却因自己还没站稳,险些又摔了下去。
“本公子的衣服!”他低头一看,早已被沾湿了大片,上面还挂着一根小小的水草,这下完了!
邱辅悲从中来,这衣服不能沾水,沾水就废了,他才穿了今天这一回啊!
柳明月见他一脸心疼,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站在边上好声好气道:“你怎么样了?摔着哪里了?”
春芝也不淡定了,急道:“邱公子,你怎么摔了?我记得你上车了呀……”
“你们还好意思说!看看外面,天都黑了!要不是为了叫你们,本公子哪能把脚给崴了啊!”邱辅很是不高兴,他还没摔过这么狠的跟头,想起地上都是坚硬的石头,他忙将身上佩戴的玉佩钟表掏出来检查。
“崴脚了啊!”春芝一拍脑袋,她能治啊!
“姐姐,扶邱公子坐下。”春芝说着,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么,不一会儿就有了方向,直奔旁边的灌木丛去了。
柳明月按她说的扶着邱辅坐下,心里惦记着这人宝贝这身衣服,特意很小心的没让衣服沾到他。
邱辅的脚还痛着,也没法走路,只好任由柳明月扶着坐下,一边坐,一边还控诉着:“你说说你们,一下水就只顾埋头抓鱼翻螃蟹了,也不抬头看看天色,害得本公子吹了那么久的冷风,这也就算了,本公子喊你们也不答应,再不回去,万一有猛兽出来了怎么办!”
他只管抱怨,柳明月只管点头哈腰的道歉,好在春芝很快就来了。
她捡来了几根小树枝,动作麻利的从身上扯下来几块布料,又抬起邱辅的右脚放在胸前。
“额……你做什么?你行不行啊?要不然本公子还是去找……啊!”
眨两下眼的功夫,春芝就把他的脚一扭,只听得“咔”一声,邱辅立马感觉脚好多了,不再像刚才那样剧痛了。
“邱公子,你放心,从前我爹在的时候,教过我怎么治。”说着,春芝就把刚才捡来的树枝固定在邱辅的脚上,团团绑住,扯紧。
柳明月按她的示意扶邱辅站起来,一只手还是撑着他右边胳膊。
“不能太用力的走,回去擦点药酒,不出七日就好全了。”
邱辅将信将疑的动了动,觉得比先前好许多了,但还是不敢走。
“好吧……这木棍,太不配本公子的鞋了。”
柳明月扶额。
春芝挠挠头,她也实在来不及挑选漂亮木头。
“姐姐,邱公子脚崴了驾不了车,我们怎么回去啊。”
这下柳明月也为难了,她和春芝都是个半吊子,不太会赶马车啊……不过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