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冲里的稻田泥脚深,有的地方就像沼泽地,走过去可以没到大腿上。为了选择适合种植这种水田的稻种,队长和老农们都曾下过不少功夫,选择过好几个品种。
谁不想田里的粮食增产增收,无论是县里、公社、大队的干部都希望自己所管理的地方粮食能够大丰收,一为国家作贡献,二为社员增口粮,何乐而不为呢?
推广良种,是那个年代的一件大事,大凡有一个新品种出来,必定受到各级领导的重视,也受到社员们的欢迎。但是,它也得因地适宜,不能一刀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有一个品种叫“农垦58”,在一些地方试种后,获得了大丰收。于是,各级领导们大力推广,要求各生产小队大量种植这个品种。消息传到古家生产队,大家议论纷纷,因为就在当年,队长已经安排赵洪明的小组试种了这个品种,结果还不如过去的老品种产量高。
赵洪明爱看书,除了小说外,更喜欢读毛主席写的书,《毛泽东选集》1至4卷、《毛泽东着作选读》(甲种本和乙种本)、《毛主席语录》等更是经常阅读。有一天,他有事到城里找爸爸,在爸爸的桌子上发现了毛主席1959年写的《党内通讯》,便认真地看了起来。他一边看一边联系队里的实际情况,觉得毛主席讲得太好了。于是,他征得爸爸的同意后,摘要地抄下了几段话。
1969年秋收后的一天晚上,队长召集生产队干部和各组组长开会,研究落实上级推广良种“农垦58”的问题,大队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是我们小队的人,他也来参加了会议。
会议开始后,队长小结了秋收工作的情况,然后他话题一转,说:“公社和大队要求各生产队明年大面积种植‘农垦58’优良品种,这个话呢,大家议一议。”
队长讲话带有“这个话呢那个话呢”的口头语,我们都听惯了,所以,有时候我们参会人中也会有人故意学他说话的口气,也捎带上“这个话呢那个话呢”。
会场上一片寂静,半天没人吱声。队长说:“怎么了?都不发言,那个话呢,老金你说一说,你们小组今年不是试种过了吗?情况怎么样?”他是故意这么问的,其实对试种的情况他早就一清二楚。
老金咳嗽了一声,慢条斯里地说:“既然队长点名了,我的话呢就先讲几句。今年我们试种了一亩田的‘农垦58’,肥料比其他的田都下得多一些,猪栏粪多施了两担,尿素多打了十斤,来了两次禾(中耕),收的比其他常规稻还少一箩筐。有人说‘农垦58,有做冇吃’,一点不错!”
“老金讲的是事实。”我补充说:“还比其他的田多打了一次农药,分蘖前我还多下了5斤钾肥。”
“怎么回事?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品种不行喽?”大队革委会副主任问。
老金说:“副主任,我们可没说不行,你别乱戴帽子,我的头小了。”
会场又陷入了僵局,没有人再说话。
副主任说:“小明,你年轻,有冲劲,说说你的看法。”
我扫了一眼会场上的人,抽烟的低头在抽烟,喝茶的端着茶杯慢慢品,有的还把手指伸进茶杯里,夹了茶叶丢进嘴里咀嚼起来,有的闭着眼睛在装睡。
“既然副主任点我的名了,那么我就讲几句吧。”我说:“从上级推广良种这一点上来说,是一件好事情,说明上级领导对我们社员群众很关心。但是,任何事情都要一分为二,不能只看到好的一面,看不到差的一面,这样,好的愿望只怕没有好的结果。‘农垦58’在某些地方种植确实获得了丰收,但在我们古家冲种植未必合适,因为我们的稻田不适宜种植这个品种。因此,我不同意在没有取得成功的经验时,就大面积地种植这个品种。”
副主任说:“那你是反对推广这个优良品种!”
“我没有说反对呀,只说了不同意在没有取得成功经验时大面积种植。”我辩解说。
“不同意与反对有什么两样吗?”副主任仍强词夺理地说。
我的犟脾气上来了,虽然副主任是我父辈一代的人,平时相处也不错,但在这大是大非面前,我可不懂得让步,我说:“当然不一样,它有质的区别。反对,就是坚决不种。我说的不同意,是在试验不成功的前提下,不宜大面积种植。毛主席在1959年写的《党内通信》讲到密植的问题时,曾说过这样的话‘要精心研究到底密植程度以何为好,积累经验,根据因气候不同,因地点不同,因土、肥、水、种等条件不同,因各种作物的情况不同,做出一个比较科学的密植程度的规定,’同理,在推广种植‘农垦58’这个问题上,也要从我们古家冲稻田的实际情况出发,摸出哪些田能种,哪些田不能种,以及农药肥料施放的比例,在田间管理上与其他品种有何区别等等问题,并把它逐一落实,这样才能达到预定的效果,从而获得丰收,反之,将会以失败告终!”
我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让大家听得睁大了眼睛,不知是谁说了一声:“讲得好!”接着带头鼓起掌来,热烈的掌声把副主任弄得很尴尬。
这时,队长出来圆场了,他说:“明天大队要召开动员大会,我们大家都去参加,支持一下大队的工作。”
老金说:“那明年我们如果不执行大面积种植的话,大队又该骂我们了!”
“大队动员归动员,就当放个屁一样,我们闻了捏捏鼻子,回来种不种如何种是我们自己的事。”我说。
老金说:“反正我不去。”
“我也不去。”
“不去。”
大多数人表示不去参加大队的动员大会,他们以此来抗争。这时,副主任说:“会还是要去参加的,管它放屁不放屁的。”
第二天,队长带领我们七八个人去张家祠堂参加了大队推广“农垦58”优良品种的动员大会。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在会上说了良种的优势后,要求参会人员积极支持,他将眼光射向我说:“我们个别队干部说推广良种是打狗屁,我们要严厉批评这种人,不能让这种风气在我们大队滋长,影响良种的推广。”
糟糕,我的“放个屁”变成“打狗屁”了!
队长在我的耳边小声说:“以后说话要注意了,别让人抓了辫子。这要是在过去,右派分子的帽子早给你戴上了。”
一个多月后,我参军入伍了。队长说:“小子,你解脱了,我可惨了,要不明年我也不干这个队长了,省得当个落后分子。”
果然,队长第二年主动卸下了担子,一个年轻的社员当了队长,他只知道按公社大队的指示办,这一年古家冲的稻田里全部种植了“农垦58”,结果那年又遭遇旱灾,粮食出现大减产,社员把怒气全撒在队长身上。队长一气之下,去撞车寻死,幸好开车的是位老师傅,发现危险后,果断采取了措施,只把队长撞成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