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张望,却见那些树上所开之花,皆是自己平生曾见过,非梨非桃、非李非杏,然而香气馥郁,却绝不亚于桃李。放缓脚步而行,边走边赏。走出里许,忽看到靠近水田的一棵树上,挂着一件黑色衣衫。水田间,一名青年男子,光了膀子,正在弯腰专心插秧。
岳中影想起那段思平在弥鹿寨中偷酒偷肉之事,心中一动:“不如学学段大哥?”心中这样想着,却又犹豫不决:“那不是跟盗贼无异?”虽然对段思平所为并无甚恶感,相反,倒有些佩服他的来去无忌,不拘小节,然轮到自己身上,却又甚感不妥。
想了半日,突道:“不如给他留些银两,算是向他买的,这样岂不是两全齐美?”暗觉主意不错,便蹑手蹑脚向那树下蹭近,斜眼偷看那男子,并未发觉,当即悄悄用剑尖挑下那衣衫。
忽见树根底下,一个陶罐。罐口虽封,却依旧透出一丝淡淡的饭香。岳中影暗咽口水,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一并买来算了”。想着,便伸手去抓那陶罐。
便在此时,忽然树林不远处有人突然高声道“唉----”
岳中影心中大惊:“糟糕,被人发现了。”急忙顺手抄起那罐,“噌”的一声,跃上树梢,向前逃开,直奔出十余丈远,言始下地。
却听那“唉”声悠然深长,声音清脆甜亮,却是有人在树林中唱起歌来。岳中影心下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做贼者必然心虚,自己武功高强,临死不惧,却被一句歌声吓的抱首鼠窜。
只听那林中歌声,显是少女之音。
一曲方罢,那水田中劳作的青年也直起身来,引声高唱,声音爽朗明快。岳中影虽听不懂歌词之意,却也不由被歌声所吸引,只觉那歌声情意绵绵,忍不住驻足而听。
忽然歌声突停,便听那男子惊讶的声音。岳中影猛然惊醒,暗道不好,急急忙忙向林中深处奔去。直奔出数里远,觉得后面产并没有人追来,方放缓脚步,心中想起方才并没有留银给人,颇觉不安,但此时让他去送银子,却又万万不敢,只得作罢。见旁边无人,当下打开那陶罐,一股浓浓的香气顿时溢出。
岳中影除下身上道袍,将那黑衫换上,伸手踢足,蹦跃几下,只觉得大小倒正合适,听是视衣袖裤脚都甚窄,不若中原宽袖舒服,但也无甚大碍。四顾无人,便悄悄走出树林,到小河边临水照照,却觉得水中倒影甚是怪异,且似乎差些什么。
挠挠头,醒悟道:“噢,对了,应当还有一顶帽子才是。”
他见那些南诏百姓,些头上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不比中原,尽皆束发。想到此,却又发起愁来:自己刚刚做了一回贼,差点吓破了胆,万不可再来一次。
然而,这里又不如中原,可以随处买的到,自己又不懂南诏语,想来想去,依旧还是非偷即盗。这下确是下定了决心:“这回一定要将银子 留下,切不可如方才,拿了便跑。“
当下便沿着那小河逆水而走。一路上,见田间劳作者甚多,然偏偏那些人都戴了帽子干活,并无人闲置于地。岳中影边走边想:“乡音百姓,戴帽只为遮阳,诚不若官绅富贵之辈,皆是炫耀之资。”
心里这样想着,不觉已经走出十余里,时已近午,回间劳作之人,大都倚在树下歇息。岳中影只觉自己穿着怪异,不敢同众人照面,只见那人烟稀少处走。忽听得身边一阵鼾声,岳中影微微奇怪,弯着头偷偷看时,心头不由一喜:一棵大果树下,正躺了一位老者,睡的正香,不时的发出鼾声。
慢慢走近那老者,只见那老者以手为枕,然而却依旧戴的帽子,并未摘下。岳中影暗暗一笑,伸出右手轻轻揪住那帽子一角,左手却随手折了一根小草,往那老人“人中”穴轻轻一挠。
那老者睡梦之中,以为是蚊虫叮咬,随手一拨,转身复又沉沉睡去。便在这一转间,岳中影轻轻巧巧将他帽子除了下来。
岳中影自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那老人头前,转身要走。然踌躇片刻,又从怀中摸出更大一声银子,放在地上,暗道:“方才忘记给银子,现在多给你一些,算是补上吧。”
他只求心安,然此老同方才青年并非一家,纵然多给,那青年所失难再难补回,他却顾不得了。
当即轻轻走开,待走的远些,方一遛烟远去,将那帽子戴于头上,临水而照,却见虽然装束齐备,却依个感觉有些怪,想是初着南诏服装,不甚习惯而已,因而心中也并不在意。
放眼远眺,只见数里之外的北边山脚下,似乎有一大堆人影晃动。岳中影跃上一棵大树,远远看去,只见那边似乎是一条官道,依靠那大山脚而建。
道上长长一队人马。那马上似乎驮满着重重的东西。岳中影心道:“莫非那些便是中原来的商队?”虽然并不敢肯定,但看那阵势,十有八九会是。
“若果真是中原商队,那或许是罗少掌柜他们!”虽然心里明知这可能性极小,但岳中影心中还是一动,便跃下树来,跃过那小河,转向北行。
此时,迎面过来两人。岳中影见有人来,慌忙要躲,突又心中想道:“我又没做贼,怕他做甚。”当下整整衣衫,假装着镇定,信步而走。
迎面来的,乃是一男一女,度其形容,皆是当地百姓,见了岳中影,那两人脸上忽然露出惊奇之色,一时停了脚,打量岳中影,那表情甚怪,还略带些怀疑之色。岳中影立时感觉不安,虽强做无事的样子,心中却暗暗叫苦:“糟糕,莫非这两人就是方才丢衣服的那人,给他追了来,这如何是好。”
却没有想到,自己仗着轻功,方始小半日走出数十里地,那两人岂能这么快赶来。这样想着,却不敢去看那两人,只觉得那人只是盯着他看。好容易从那两人身边走过,却听那女的噗得笑出声来。
岳中影只觉面红耳赤,却不敢回头,好不容易听那两人脚步渐行渐远,方始长长呼出一口气,暗叫惭愧。
然而,说来也怪,他一路向北,不时便同南诏人碰面,而那些人居然不约而同,见了他,皆是怪怪的目光看着他。
岳中影虽不像初时那样紧张,但心中还是暗暗纳闷,莫非自己的装束那里还有些不对的地方,然而想了半日,却也想不出有何不妥,索性便也不再理睬。
不多时,岳中影便到了那官道之上,然自己所谓官道,却只是个小路而已,不过丈许宽,只是走的人甚多,便觉那路面平阔。
方才那队商队已在前面数里外,而身后竟又是一队,不过里许,似乎人数货物稍较前面那队少一些,不一时便也赶了上来。岳中影便坐在路边,假装休息,待那商队走近。
待那商队走近时,果然俱是汉人装束。走在最前方的几人,手执兵刃,都是镖师打扮,却不见镖旗。后面的马队上,驮着各色货物。
那前面的镖师见路边坐着一人,衣衫甚怪,又不时的向商队打量,便有些狐疑,暗想此地并向来并非强人出没之处,怎么会有如此奇怪之人。
这样想着,一抬手,前面马匹全都停了下来。后面人马不知原故,一时聒噪起来。前面一个镖师便回身高声道:“马管家!”便见一人快步向前,那人约略四十来岁年纪,浑身透着精明之气,向那镖师道:“张镖头,怎么不走了?”
那张镖头也不答话,只是向岳中影一指。那人便向岳中影瞅来。岳中影心中一呆,暗道:“这是何故?莫非将我当打劫的山贼不成。
半晌,那马管家忽然一笑,向岳中影拱拱手,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可是汉人?”岳中影一愣,脱口道:“你,你怎么知道?”
马管家哈哈一笑,并不回答,只说:“不知小亲兄弟怎的这身打扮,却又为何一人在此?”说着,渐渐敛了笑容。
岳中影随口道:“实不相瞒,在下亦是镖队镖师,前些日子护送商队南下,遇上强人,混战之下,受了些伤,跟商队失散了。”
那张镖头听他是镖师,脸上露出不信之色,上前道:“你是镖师?是哪家镖局,护谁家的镖?”
岳中影知道他必然有此一问,当即答道:“在下是成都府罗家的护院镖师,随罗大公子南下。”张镖头脸色一冷,冷笑道:“罗大公子此时尚在会川府,而且也并未曾听罗大公子遇到过什么强人,你分明是在说谎。”
岳中影微微一愣,没想到罗寅仍然在会川尚未动身,随口道:“怎么,罗大公子还在会川吗?”马管家阅世甚深,见岳中影神情言语不似作伪,当即道:“罗大公子在会川感染风寒,因此耽误了行程,想来现在已经动身了吧!”岳中影点点头,“哦”了一声。
岳中影笑道:“大公子怕要我等先行出发,在下便是随胡掌柜先行一步,岂料前日碰到强人,在下受了些伤,就同商队失散了。”
那人道道:“小兄弟莫怪,不是咱们不信你,不过这条道一向来平顺,何处来的强人呢?”
岳中影笑道:“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强人,是,是南诏朝廷的杨仁远杨大人追捕逃犯,双方在路边大战,咱们正好碰,算是无妄之灾吧。”
马掌柜与张镖头相对而望,点了点头,一路上他们也发现了好几具尸体,误以为是强盗所为,却原来如此。
那马掌柜便笑道:“原来如此,小兄弟受伤了?”岳中影知他还有些怀疑,舌嘻嘻的道:“在下寻了个隐秘处疗伤,现在已经好多了。”说着,卷起衣衫,只见小腹上裹伤的衣袍,血迹已干。
马掌柜见他确实受伤,便也相信了他所说的话,笑道:“既然如此,小兄弟不如同我们一起前行如何,我们在咩咀些城也要逗留一些日子,那时当可寻到胡管家他们。”岳中影喜道:“多谢,多谢。”
当下岳中影便随那商队一起。闲聊中通了姓名,知道马掌柜也是成都府一家大商铺的外柜掌柜,在这深毒古道上也走过七八遭,对远近情形甚是熟悉。
那马掌柜见岳中影身上衣服甚怪,便笑着让人送了他一套汉人服饰过来。
岳中影奇怪道:“马掌柜,在下这身衣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怎么那些南诏人见了我都老拿奇怪的眼神盯着我。”马掌柜哈哈大笑,道:“小亲兄弟是第一次来南诏吧?”岳中影点点头。
“怪不得岳兄弟打扮的这么不伦不类。” 那马掌柜见岳中影见岳中影一脸疑惑,笑道“岳兄弟这一身衣服是乌蛮的人,然这帽子吗,却是摆夷人的,咱们汉人,初来南诏,对这些自然不甚清楚,然南诏国里,却是极为分明的,俗语道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规,在南诏,便是乌蛮人中间,也有数十不同的部落种族,更何况还是摆夷人和乌蛮人,那差异就更为明显了。”
岳中影点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在下初来,只觉得那些服饰尽是花花绿绿,哪能分清这些”马掌柜哈哈大笑。
过了七八天,过了弄栋府,便渐渐接近阳咀咩地界,那官道渐也宽敞,各路的商贾渐多,当然,中原商贾自然居多。
这日傍晚,众人到一个名叫品澹赕的地方。这品澹赕是南诏国都阳咀咩城外围的紧要处,居地甚广,东西来往的商贾人大多在此歇脚。
岳中影一路走来,只见城中汉人装束着也不在少数,而大多南诏人似也懂汉话,时不时可听得见中原各地口音,当然,蜀地最近,是以操蜀中口音的居多。
那马掌柜经常行商于此,自有歇脚之地,当下众人安顿下来,稍事休整,待翌日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