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酉时,两人便已来到了通海郡,段思平新任通海都督,通海郡便也改称了通海都督府。
进得城来,只见城内屋舍,虽不若阳苴咩城那般雄壮富丽,但人丁沸腾,商市兴旺,城内着红带绿,各个部族人等,穿行其间,盛世之象,竟似还在阳苴咩城之上。
城中汉商颇多,因此百姓人等见了二人也不以为意。
两人正行间,忽然间人群中有人伸手,抓住了玉龙公主马缰。
岳中影见状,伸手按住了剑柄,却见那人只拦得二人停步,便即放开了手,双手交叉胸前,向玉龙公主微一施礼,便即转身而行。
岳中影这才悟此人乃是接引玉龙公主之人,看来,玉龙公主早就在通海城伏下了人手。
当下两人随着那人,穿过几条横街,在一片酒楼林立中,折转进一条小道,走了一箭之地,复又左转,进入一个小院之中。那小院之前,是极高的酒楼,小院在众楼环绕中,甚不显眼,倒当真是个隐蔽之地。
进行院来,随即有人前来牵马。
岳中影见那院内三三两两,人来人往,并无什么特别,但周围隐隐四伏了许多暗哨盯桩,整个院落处松而内紧。
进得正屋,玉龙公主径向正座坐下,那领路之人方始伏身行礼道:“微臣敏楼吉参见公主。”
玉龙公主道:“免礼。”敏楼吉告谢起身。
玉龙公主又道:“这位是岳少侠,是本府龙镶校尉。”
岳中影不知敏楼吉官衔,正不知如何开口,却见敏楼吉忙躬身道:“见过岳大人。”
岳中影忙还礼道:“敏大人不必多礼。”
玉龙公主噗哧一笑,道:“岳少侠错了,敏楼吉是本地的乌蛮人,不过跟我们不一样,是姓在后,而名在前,该当是楼吉大人才是。楼吉乃本地大姓,大义宁人自是一听便知,岳大人来自中原,倒是本宫疏忽了。”
岳中影忙一拱手,道:“岳某无知,楼吉大人勿怪。”
两人客套几句,便见有婢女奉上茶来。玉龙公主微呷了一口,道:“楼吉大人,通海如今怎么样?”
敏楼吉躬身道:“回公主,段思平行事极是慎重,表面上以忠臣自居,处处宣扬皇上仁德,但暗地里厉兵秣马,又借黑齿部、陆真腊人内侵掳掠为机,多次出兵征伐,借以练兵,是以通海之兵,皆能征善战,确属虎狼之师。”
玉龙公主点点头,面有忧色,道:“段思平呢,可在通海?”
敏楼吉道:“段思平常年在外,四处网络异党,不过一两个月,方始回通海一次,而今怕有月余,不在通海了。他通海一应大小事务,都由其弟节度副使段思良操持。”
玉龙公主道:“段思良?本宫听说过,当初段思平为其弟求封,曾言段思良并未曾立寸功,愿分其之功,以封其弟,莫非此言不实?”
敏楼吉道:“公主明鉴,这便是段思平的狡猾之处,当年岳思良跟随段思平一道从龙,曾多次立下战功,但段思平将其弟功尽数瞒下,为的便是不想引人注意。以微臣看来,段思良虽较其兄段思平略逊一畴,但也绝非易于之辈。”
玉龙公主站起身来,来回踱步,道:“看来,段思平当年跟随家父起兵之时,便早有了不臣之心,哼哼,朝中众臣居然还众口一词,大赞段思平素怀忠义。”
敏楼吉道:“朝中大臣多受段思平好处,自然替他说话。”
玉龙公主嗯了一声,道:“那么,在你看来,朝中大臣中,同段思平有可能勾结的有哪些人?”
敏楼吉面色犹豫,掂量半晌,道:“这个?公主,微臣没有真凭实据,不敢乱猜。”
玉龙公主微微一笑,道:“无妨,本宫恕你无罪,你只管放心说来。”
敏楼吉这才道:“以臣揣测,慈爽高品,成纪郡守高方皆有重大嫌疑。”接着,又说了十余名朝臣及各地方官员之名。
玉龙公主皱皱眉头,道:“当真有这么多人已经投靠了段思平不成?”
敏楼吉道:“公主,这些人只是臣暗中打探得出的,只怕尚是少数,除却这些人,大概还有许多,臣未曾探出。”
玉龙公主点点头,抬头看看岳中影,忽然道:“那么劝爽董伽罗董大人呢?”岳中影心中一紧,盯住了敏楼吉。
敏楼吉并无知觉,只低头道:“这个倒没有听说过董大人同段思平有什么瓜葛,臣曾听说,早前董大人似同段思平有什么过节,两人曾暗中斗过几次,有一次董大人还被段思平打成重伤,就是因为此事,董大人知道论武功,论打仗,都不是段思平的对手,这才上书皇上,请求入京为官,从此便弃武从文,这才做了劝爽的。”
玉龙公主笑了笑,转头向岳中影道:“岳少侠,方才看你很是担心啊?”
岳中影一笑,道:“在下虽无意于这些是非,但也不愿董大哥牵连其中。”
玉龙公主微微一笑,再不说话,岳中影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冷,设若方才敏楼吉说董伽罗同段思平有何勾结,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应对。
玉龙公主又问了一些通海风物、段思平属下各级官员、通海兵力分布等事,敏楼吉一一回答。
正谈论间,忽然外边传来一阵呼喊之声,城中似乎出了什么大事。玉龙公主住了口,道:“出了什么事?”
敏楼吉忙道:“公主请稍坐,微臣即刻遣人去察。”说着,转身出门。
只听外面声音越来越响,玉龙公主越发觉得奇怪,道:“岳少侠,咱们出去看看。”
岳中影忙劝道:“公主,咱们初来通海,还是小心些为好。”
玉龙公主笑道:“你替我担心么?”岳中影微微一愣,却见玉龙公主只随口一说,便要出门。
此时,敏楼吉转了进来,道:“启禀公主,是城内百姓迎段思良大军回城。”
玉龙公主愣道:“回城?为什么要迎?”
敏楼吉笑道:“是微臣没有说清楚,前些日子,黑齿部纷结数万军队,扰掳棠魔部一带。棠魔部请求段思平出兵相助,段思平便遣段思良统五万大军南征,数日前,段思良大胜黑齿部,黑齿部败退女王国。段思良便即班师回城。今日大军已到,城中百姓便云劳军。”
玉龙公主道:“段思平调动五万大军南征,此事本宫怎么不知道?”
敏楼吉道:“皇上授予段思平专征之权,向来调兵征战,并无人上奏。”
玉龙公主冷哼一声,道:“黑齿十部带甲甚众,意不敌段思平五万军队?”
敏楼吉道:“听闻黑齿十部分裂,有四部阵前突然倒戈,投奔段思良,是以全军溃败。”
玉龙公主心中暗惊,问道:“如此说来,黑齿部所部数千里地,尽归段氏了吗?”
敏楼吉道:“段思平未要黑齿一带半寸土地,尽数分给了投奔四部。”
玉龙公主倒吸一口冷气,段思平舍得数千里土地不要,意在笼络十部人众,其志果然不小,当即道:“那咱们出去看看。”说着,当先出门。岳中影急忙跟出。
只见大街上挤满了人,百姓夹道欢迎,四下高呼,声势极盛。
看了半日方见南面大街上,缓缓过来百余人,尽骑骏马。岳中影见那领先之人,金甲银饰,约略中十来岁年纪,形容较段思平果有三四分相像,只是略显精明之气,同段思平那般慷慨豪迈的英雄之气多有不同,心下暗思:“此人莫不便是段大哥哥的弟弟段思良”。
正怀疑时,果听敏楼吉低声向玉龙公主道:“禀公主,此人便是段思良。”
玉龙公主看了半日,道:“奇怪,段思良班师回城,怎么只带了百余人众。”
敏楼吉道:“公主有所不知,段思平带兵极严,严禁士兵扰民,所以班师的军队,悉数驻在城外的四处兵营,不许回城。段思良所统带的这百余人,乃是段思平招来的死士,以为卫士使用。”
玉龙公主哼道:“收买人心,狼子野心。”话虽如此,脸上却露出深深的忧色:以今日之势看来,段思平不惟精兵难敌,更是极得人心,只怕一旦作乱,当真无人能敌,可父皇仍旧置之不理,一心想要北进中原,玉龙公主虽然才志极高,却也实不知如何收拾此危局。
想了半日,只觉得国势危难,实是积重难返,无法挽回,想到此处,忽觉眼前一黑,差点向前裁倒。
岳中影眼尖,急忙上前扶住,道:“公主,你怎么了?”
玉龙公主定了定神,道:“没事,起来连日赶路,有些累。岳少侠,你在此处稍查看一番吧,本宫先行回去休息片刻。”说着,再不理会段思良,转身回院中去了。
岳中影再看段思良,已经快到近处。只见城中百姓,大多担酒携肉,向前劳军。
然段思良身后百余部属,竟丝毫不以为动,即不去接酒肉,也无一言半语相谢,严守军纪,进然而过。只有在前面的段思良,满含笑意,不住的逊谢。
岳中影不禁心中微微赞叹:段大哥治军如此之严,施政又是良善,未及起事,已经先行赢下了一半。
不多时,段思良率部已过,城中百姓跟了一阵,也渐自散去。
岳中影心忧董云楚,竟欲在城中探寻,可是他从未曾来过通海城,亦不知道这五毒教是在什么地方,一时彷徨无计,不知从何处查起。
这时,看见路边一家酒楼,站在柜台中伏身算账的掌柜,身着汉人装束,想来必是汉人,当下便踱了进去。
那掌柜的抬头看了一眼岳中影,忙陪笑道:“客官,里面请?”岳中影点点头,随意坐了,那掌柜的便跟了上来,道:“客官从中原来?”
岳中影点点头,道:“不错。”
那掌柜的甚是殷勤,忙叫了小二来,为岳中影点菜,自已却在岳中影一侧坐了下来,陪笑道:“小老儿姓范,是河东人氏,打小便随着父母来南强混饭吃,唉,快二十多年没有回过中原了,所以见着了中原的客商,总想打听打听家乡的近况,只不过这里的客商,大多来自蜀中,河北如何,却不得而知,小老儿听公子的口音,似乎是北方人吧。”
岳中影微微一笑,道:“掌柜的猜得不错,在下祖籍青州,不过自小流落四地,从未回过青州,也不知河北一带,情形如何,倒较掌柜的失望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中原各地,大多一样,只怕一时还难有太平之象。”那掌柜的哦了一声,果然露出失望之色。
岳中影心中一动,便道:“范掌柜的在通海多年,想来对这里颇为熟悉了吧。”
那掌柜的点点头,道:“小老儿在通海怕有十三四年了,虽谈不上熟稔,但四处之地,倒还约略知道个大概,不知公子想打听什么?”
岳中影道:“不知掌柜的可知道五毒教在何处?”
那掌柜的脸色一变,眼中露出些许惧怕之意,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菜来了,客官请慢用。”说着,竟起身去了。
岳中影一愣,不知掌柜的为何如此,有心上前再问,却见掌柜的远远的对他摇了摇头,仍旧低头算账,再也不理会他。
岳中影心中微动:看来五毒教在此地势力甚大,再加上用毒厉害,所以城中百姓谈而色变。
想到这里,不便再去追问那掌柜的,此时早有小二端上酒菜,岳中影本无饥意,但见了酒菜,也不免吃了几口。
偶一抬头,忽见隔着三四长桌子外的一人,正盯着自己,看到岳中影忽然抬头,那人急忙转头,却转得急了,将一口酒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