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福缘殿
南枝望着手上这一沓佛经,也不知道沈渠那小子抄了多久,那么厚,为了抄这些,连太傅布置的功课也没做,这不,还在补,只能由自己来代替他烧了。
临行前南枝怕沈渠偷懒,把方梨留在了他身边,沈渠则是拉着南枝的手叮嘱,“南枝娘娘,你烧的时候一定要诚心啊,要念着裴漾的名字,这样我才没有白费功夫,记得啊。”
南枝不耐烦,但又觉得沈渠这模样太像沈砚了,有趣得紧,都舍不得挪开眼,这就导致沈渠功课补晚了,她来这福缘殿也来晚了。
南枝看着沈渠抄了许久的纸张被烈火吞噬,怎么佛经烧出来的烟也是黑色的吗?南枝顺着黑烟望去,沈砚的牌位就在那。
沈砚,这不是烧给你的,正好你在地下,你遇到你的妻子了吗?她原谅你了吗?还有,你若是见到裴漾,就罩着他,他是你的亲外甥,小小年纪就去了,也不知他害不害怕。
南枝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有同沈砚讲的,也有同她阿耶阿娘讲的,就连未曾谋面的裴漾都说了许多,直到眼前的火燃尽变成灰烬。
南枝想,说得也差不多了,她已经好久没同人说过心里话了。南枝拍了拍身上溅到的灰打算离开了突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这么晚了会是谁?
出于本能,南枝躲闪到了佛像后面,警惕地看着前方。
进来的居然是沈确,他脸色微红,南枝闻了闻,他喝酒了?
沈确因为裴漾的事情心里烦闷,夜里便喝了些酒,许是酒放大了他的情绪,他突然很想他兄长。
沈确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福缘殿,一路上整个大明宫冷冷清清的,虽是夏日,可是大明宫太大了,依旧寂寥,晚上虽很多地方都灯火通明,但是沈确总觉得自己身处黑暗。
大概福缘殿里供着佛祖,沈确没那么冷了,甚至空气中还有一丝暖意。
沈确看着堂上沈砚的牌位,“兄长,我来看你了。”沈确找了个蒲团随意坐下,“兄长,我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何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会这么不快乐,为何你要将我送去边关,现在我也在这个位子上了,我才明白,不是我选择坐在这个位置上,是满朝文武需要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需要一个人坐在这里,替他们的私心遮掩,替他们担骂名!什么皇帝啊!他们就是要一个傀儡!一个木偶!阿姐的儿子死了!他们不去惩治凶手,反而怪阿姐玩弄权术,滥用私刑!”
沈确许是说的累了,动了动身子,“他们不允许我为阿姐出头,不允许我为百姓出头,更不允许我为百姓出头,碧云天每日递进来的折子比阿渠都高!每一封都是在说我不会做皇帝!他们会,他们来啊!又不敢做这出头鸟!世家、文官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又不能直接杀了他们,他们把持着大梁所有的命脉,若是杀了他们,百姓日子便过不下去,兄长,我好累啊,每日与他们勾心斗角,我不知道能不能挨到阿渠长大。”
南枝在后头听着心里有些发酸,原来这就是皇帝吗,她原以为沈砚做的辛苦是因为他都性格,可是现在看沈确也做得这么辛苦,难道皇帝都是这样的吗?那沈碣为何还要拼命地坐到这个位置上?
突然前方的沈确站了起来,“兄长,我前些日子去绛州了,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裴远道说,我阿娘是被她的父母亲人卖给温国公的!是卖!他们用一个女儿换来了衣食无忧,温国公用我换来了你的皇位!可是结果呢,我阿娘家破人亡,你含恨而终?”
“都不是什么好结果,你说,他们要是知道这结局还会这么做吗?会!他们会!金钱,权力,这些东西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是让人心动的!可是我阿娘何其无辜,为何偏偏是她!她到死都想从这四四方方的天里出去!兄长,我后悔了,你当初让我放南枝出去,我不该存着私心把她昧下的,她和阿娘一样,本该拥有广阔无垠的天地,宫外才是她的家。”
南枝突然怔在原地,他在说什么?沈砚要放了她?沈砚原来是要放她出宫的!她本来是不用留在这里与他们勾心斗角的!她本来……不用过这种日子的。
南枝突然看向殿前醉醺醺的沈确,是他把她留在了这里,是他扣下了她。
南枝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她很想杀了他,可是这是皇帝啊,皇帝一死天下大乱。
没事的,还有沈渠,还有无数的皇族,大梁的天塌不了。南枝心里一个声音响起。
对,没错,还有沈渠,可他一个孩子能做什么呢,还有温国公,还有姜相,若是他们当权,怕百姓再也没有好日子了。
思及此处,南枝冷静下来,抬起的手又放下,是啊,沈确不能死,他还有用呢。
就在此时,花不言寻摸了过来,看着情绪激动的沈确,他上前托住他,“陛下,您这是干嘛?”
沈确转头,“不言啊,我有些累,来找兄长聊聊。”
花不言一直跟在沈确身边,自然是知道那些老臣是怎么逼他的。
他们逼着沈确下旨捉拿自己的姐姐,他们逼着他下令放了杀死裴漾的裴端,满口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可是他们却从来不体谅陛下和公主失了亲人,裴漾才那样的小。
他们甚至拿前朝来压沈确,仿佛沈确这次偏袒了沈遥,大梁明日便会如前朝一般覆灭。
今日他们拿沈确的母亲攻击他,说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奴婢出身的母亲,沈确才如此不仁不义,伤风败俗。
花不言觉得这群老臣才是寡廉鲜耻,他们会如此不过是因为裴端出生淮南裴家,裴老太师在天下读书人心里地位崇高,那他的子孙就可以随意戕害他人性命了吗?再说死了的裴漾不也是裴家人吗,怎么无人替他喊冤。
“陛下,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朝呢。”那些话花不言自然不能说给沈确听,他只能劝慰他。
早朝,沈确清醒了几分,是啊,明日还要同他们斗呢,不知明日他们还能说出什么来,沈确叹了口气,“走吧。”
待二人走远之后,南枝从佛像后头出来,说来也可笑,她上一次躲在这里得知了沈碣骗她,这一次得知了沈确骗她,这真不是个好地方。
南枝看了看地上被沈确不小心踢翻的火盆,她改主意了,沈确这个皇帝当的还是太安心了,该让人治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