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院简陋,南枝与方梨只是跨过了一道低矮的篱笆便进到了隔壁家。
隔壁家是最普通的农户类型,左右两边是柴房与灶房,而哭喊声就是由正中的正堂传来的。
一般农户为了节约,夜晚只余一根蜡烛照明,这家也是如此,南枝透过窗户看向昏暗的室内,依稀可见一个瘦弱的女子被按在地上殴打,毫无疑问,动手的就是她的丈夫。
“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的福气都叫你哭没了!”男子一边打,一边骂。
一旁的方梨早就按耐不住了,她作势要冲进去,南枝却拽住了她,南枝摇摇头,示意看她的。
南枝跑到门口弄出了点声响,然后同方梨一起躲在了墙根。
那男人果然被外头的声响惊动,他在警告过女人后便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他刚跨出门口,南枝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哎的南枝都睁不开眼。
“谁啊,谁!谁要上来找晦气!”
男子朝着外头大喊,自然无人回答。他等了许久,见无人回应,便以为是野猫,便转身打算回屋,就在此时,男人似乎看到两个黑影在自家墙角,怕自己眼花,他揉了揉眼睛,嘴里还嘟囔着,“这好像有人啊?”
南枝抓住时机,一棒子将他敲晕。
南枝扔下手中的棍子,对走到身边的方梨说,“走吧,现在虽不是冬天,但初秋的晚上也挺凉的,就这样在外头躺一晚上也够他受的。”
第二日南枝与方梨便听见隔壁家女人要去给她男人上山采草药。
方梨气鼓鼓得说道,“她怎么这样,那个男人都那么打她了,她还要给他治病!”
“所以这村里都没人帮她啊。”南枝安抚道,“我曾听闻江南地区礼教甚严,怕是这里的女子都以夫为天,她们离不开自己的丈夫,我们只能帮她们一时,帮不了一世的,如果能改变这这个地方就好了。”
午时刚过南枝便同方梨一道出了门,这陶家村不愧是以米闻名,大大小小的地里都种了水稻。一阵风吹过,独属于植物的香气就钻到南枝鼻子里。
南枝看了看脚下的泥土,这里的人真幸运,能拥有这么肥沃的土壤,可以种出这么香甜的粮食,只可惜啊,有人用这得天独厚的条件,钻了空子。
“方梨你看,这陶家村田地这么多,每亩都种上了,他们报给官府的人数根本不够,我朝按人丁收税,一户人家青壮年越多,交的税也越多,反之,人越少,交的税就少了,去年陶家村在册的壮年男子不过百余人,可是你看这些人够种这些田地吗?”南枝指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说道。
“种不了,我今早偷偷溜出来过,光是咱们住的附近,一亩田就最起码是两三个人同时在种,到了午时都未种完,这陶家村一定有问题!”
南枝拿出沈遥给她的册子,打算去其中一户人家处打探一下。
正巧,碰上了昨日的郑娘娘,“小姑娘你们出来逛逛啊?”
“是啊,我们想着反正也出门了就好好玩玩。”南枝笑着回道。
“这午时日头大,小姑娘晒不得,走,去娘娘家,娘娘给你们煮酒酿吃。”
南枝与方梨对视一眼,正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郑娘娘家离这不远,她说她刚刚是去河边洗衣服了,“现下都秋天了,农忙早就过了,我们这些女人啊就不下地帮忙了,一般啊都是去村子里的河边洗洗衣服,回家做做饭啥的,也就是我们村的大米啊卖的好,听说以前过苦日子的时候啊,村里人还要上山去打猎才能熬过冬天呢!”
郑娘娘煮的酒酿圆子软糯香甜,南枝很喜欢,对这位娘娘的印象也越来越好了,“从前?那娘娘你真幸运赶上了好日子。”
郑娘娘摆摆手,“这可不是我运气好,是我们陶家村啊出了金凤凰了!”郑娘娘突然小声道,“扬州城的裴家知道吧,那里的老夫人啊,是我们陶家村出去的,就是靠她帮衬着村里,村里才能过上好日子的!”
裴家?果然,陶家村与裴家有关系。
出了郑娘娘家,天色尚早,该打听的也都打听到了,路上,方梨掏出册子核对,“姐姐你看,刚刚郑娘娘说她有三个儿子,可这册子上只记了一个,这是明目张胆的偷税啊,可是户籍文书地方官府都有记录,怎么这陶家村没有露馅?”
南枝接过方梨递过来的册子,“很简单,在地方上,这里是裴家的地盘,自然能遮掩,到了京城,户部负责的定是两拨人,我朝辽阔,这些官老爷哪有空聚在一起一家一家核对呢?”
官员懈怠,各自为政,心里只有自己的仕途,想着不出大事便好,这些细枝末节无人在意,正因如此,裴家才逍遥自在了这些年。
“要查的也查到了,我们明日便离开这里吧。”南枝对方梨说道。
回去的路上,南枝居然遇到隔壁家的娘子,只见她骨瘦如柴,脸上还有伤,方梨说她早上便去了山里采药,竟是去了一整日吗?
“放心!”那娘子瘦弱,一个不小心绊了一下,好在方梨就在她旁边,扶了一下。
“多谢。”她的声音嘶哑,南枝猜是昨日哭得太久了。
那娘子躲躲闪闪地看着南枝与方梨,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了口,“昨夜,多谢,二位。”
南枝二人对视一眼,“不必客气,我二人只是顺手罢了,倒是陶娘子,你没事吧?”
陶娘子笑了笑,布满伤痕的手不自觉的摸了一下头发,“我,我还好,习惯了。”
方梨看不下去了,“这位娘子,你怎么可以习惯呢,他虽然是你的丈夫,但打人就是他不对!再说了,你是女人,他是男人,身为男子欺负女子,算什么本事!”
南枝拉了拉方梨,示意她别再说了,方梨这才气呼呼地止住了话头。
陶娘子只是干巴巴地扯着嘴笑了笑,“我阿娘说了,这都是正常的,只要我生了孩子,就好了。”
方梨更气了,什么屁话,现在这个样子,孩子就是累赘!
南枝看出了陶娘子的不自在,死死拽住了方梨,“陶娘子,我们先回去了,明日我们姐妹便离开了,还要收拾收拾呢。”
南枝刚打算拉着方梨走,陶娘子轻声说道,“我不姓陶,我姓宁,我叫宁琇儿。”
“那再会了,宁娘子。”
宁琇儿看着南枝姐妹离去的背影,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看了看自己布满伤痕与茧子的双手,对啊,打人本就是不对的,他凭什么打我啊。
南枝将方梨拉进屋,“算了,你与她说这些没用的,这里的女子自小被教育要三从四德,她们无力反抗的。”
方梨满脸不开心,“那就放任她这样被打吗?她会被打死的!到时候她丈夫再娶一个妻子,说不准还能生个孩子,一辈子生活安稳,谁还记得她啊!”
“那就再等等,等我们办完手头的事,就来救她,到时候不管是借太子还是长公主或者陛下,随便哪个明头,都能将她带走。”将她带走后,南枝打算给她一笔银子,让她逃离这个腐朽可怖的地方。
半夜,南枝与方梨睡得正熟,突然听见隔壁又传来一阵惨叫声,方梨气得打算去隔壁理论,南枝拦住她,“你听,好像是男声啊。”
方梨侧耳听了听,好像还真是,惨叫声越来越响,渐渐地似乎还有其他人被吵醒了,南枝起身,“走,去看看。”
农村的夜很黑,大家都仅靠手中的蜡烛照明,富裕点的拿了个灯笼。
南枝看着一丛丛的烛光靠近自己住的小院,果然,是隔壁家。
透过微弱的烛火,南枝看到宁琇儿满身是血地站在自家院里,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生了锈的镰刀,她的脚边躺着的正是她已经没了生气,变成一块块的夫婿,陶二牛。
南枝还来不及惊讶,就有村民被吓得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宁琇儿看着仓惶的村民,又看了看已经死透了的丈夫,突然大笑起来,“死得好!死得好啊!终于死了,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