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下午三四点钟,何夏在后门的走廊慢悠悠地摘菜。
屋后的稻田已经收割,早无了一望无际的金黄稻浪。
前面的铁栅栏门被拉开,铁门下面的滑轮摩擦出刺啦的声响。
“谁呀?”何夏问。
“周旭。”何华回答。
何夏起身,见真的是周旭来了。
“你怎么来了?”
“上次说的月考卷子,你带了吧?今天给你的手机发消息,一直没有回复。所以我直接过来了。”
之前他们说过交换卷子的事情,何夏一时忘了,这才想起这事,说道:“不好意思啊,我给忘了,你等我,我给你拿。”
青田每次月考都是自主出题,俨然是一种风格,哪怕是其他卷子的题目,也鲜少原封不动拿去给学生做的,有时候只改个细微的数字,让做过的学生沾沾自喜,结果栽个大跟头。
何夏拍拍手上的灰,又去洗了个手,然后给周旭找出了自己夹试卷的文件夹。
何夏的试卷,都是各科分门别类夹好,这次也是因为周旭要卷子,才一次性放在一个文件夹带回来。
“我后天还给你。”
“没问题,我这几天都在家。”
“麻烦了,虽然电脑上也能看,但是我还是喜欢看纸质的卷子。”
“我也喜欢纸质的试卷,你们发的卷子,我都打印出来再写。”
“我忘了还能打印,下次也学你。”
周旭拿完卷子就走了。
他们这个小群会交换卷子,没做过的试题会拍照发群里互相分享,一向是何夏周旭黎莉往群里分享得比较多,其次是章文乐。
因为佟菲菲何瑞灵两个住校,不能带手机。
拍照之前,先拿白纸盖住答案的部分,这样拍出来的照片,打印出来就可以直接写了。
佟菲菲在百水,何夏鞭长莫及,每次周旭他们分享的卷子,何夏打印出来两份,偷偷塞给何瑞灵。
好卷子是资源,有些比如周旭的卷子,是他们班主任搜刮的,连同校别的班都不分享的,何夏不想去做这个烂好人。
在此之前,何夏在奎文一班的群里分享过老朱的卷子。
群里感激的人多。
后来,王朝给她私发了一些消息。
何夏才知道,一班还有一个她不知道的小群。
群里不仅没有老师,甚至班干部,和班干部玩得好的也一律排外。
小群的人说何夏他们是炫耀。
何夏自此再没在班级群分享过卷子,需要的找她要,她才发。
何夏还自嘲过,她一个成年人,还可笑地把校园当成世外桃源。
上辈子,何夏是那种成绩中上等但又不是样样拔尖的学生,在老师,在同学眼里,都是那种默默无闻很容易被忽视的好学生,也有三五好友,所以对于班级里的一些“你来我往”有着超强的钝感力。
这辈子,身边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有话题,有理想,所以何夏也不自觉地忽视了同学间的一些“明争暗斗”。
在有限的人生里,很多人只是过客,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何夏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到脑后,专心摘菜。
假期如手中的流沙,越用力去抓,反而逝去的越快。
中秋节要回老家。
何夏是不大愿意的。
何奶奶越老越怕寂寞,这时候又希望阖家团圆,子孙承欢膝下,于是在小卖部打电话给何爸爸哭诉,愚孝的何爸爸便承诺让老婆带两个孩子在中秋节回去。
若是其他老人膝下荒凉,何夏不免会有些同情。
但对于何奶奶这样的,何夏只觉得是报应。
倘若她不重男轻女,或者没那么重男轻女,也不至于落了个晚景凄凉。
姑姑和张九敏也是要回去的,上午回去,吃完饭下午就要去学校,何夏比他们晚两天再回去。
中秋节那天,一家人起了个大早。
何妈妈和姑姑骑电动车去,好绕道去菜市场买肉买菜,一堆东西,要是坐客车,下车后还要步行很长时间,带着一堆东西不方便。
何夏他们三个搭客车去。
何夏把手机给何华玩小游戏,自己靠窗眯一会儿。
夜里赶了稿子,早上被何妈妈叫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困。
何华无意偷窥姐姐的消息,但是“过五关斩六将”这个小群的消息不断。
何华误以为有什么急事,推醒何夏。
何夏扫了两眼,动动手指,发了三个字,然后把群消息屏蔽了,手机扔给何华,让她继续玩。
小群里,周旭“谴责”她放假也卷生卷死,每天台灯亮到半夜。
何夏就回了三个字:【偷窥狂。】
何夏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心虚,反正她自己是完全忘记了上初中的时候,自己睡前喜欢掀窗帘看佟菲菲和周旭是否睡了的习惯。
人要快乐,最好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何夏闭着眼睛,视觉受限,听觉和嗅觉就更加灵敏。
尤其是张九敏就在后一排戴着耳机背单词,大概自己觉得声音挺小的,实际何夏能听清每个单词的拼写。
下车,农村的路边没有垃圾桶,何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朝路边的杂草丛吐掉嘴里一直含着的酸梅。
张九敏收起耳机线和手机揣兜里:“走吧。”
他走在前面大步走着,衣角随风轻扬,看着不是陪老人庆中秋团圆,而是去战场征伐。
也没错,见何奶奶,可不就跟打仗一样。
何妈妈和姑姑前后脚到的,一到老家,就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何夏在厨房帮忙,何华打扫卫生。
张九敏要帮忙,却被何奶奶拦住了。
“男的怎么能进厨房呢?九敏,来门口坐着,吃瓜子。”
老家的房子空间不大,何奶奶说的话,何夏听得一清二楚。
张九敏之前在何奶奶跟前养着的时候,活没少干。
何奶奶现在对张九敏这么客气,无非是张九敏马上要高考了,想必她再不懂,也在村里人的普及下,多多少少知道青田出来的,基本都是本科,这怎么也比她的金孙子何宗雄出息。
何夏闻言冷笑,在厨房门口喊道:“哥,你来洗菜。”
张九敏假装没听到何奶奶的话,听话地到厨房后面的水池洗菜。
姑姑和何妈妈互相看了一眼。
何妈妈有点不好意思何夏直接使唤张九敏,姑姑则是有点赞赏。
鲫鱼闷在塑料袋闷了一路,还生机得很,解开袋口的时候,差点蹦到水池外。
何夏拿菜刀面敲鱼脑壳,敲晕之后开始杀鱼。
下刀之快准狠,让张九敏胆寒,于是试探性问道:“你这是把鱼当何宗雄了吧?”
“不然呢,你等着,那几个吃白食的,要到开饭才来。”
这一点都不用猜,大伯一家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吃现成的,还要连吃带拿,无耻之尤。
果然不出所料,等菜都上桌了好一会,大伯一家才姗姗来迟。
一家四口,只带了一盒月饼,这月饼一看就是大伯上班单位发的,何奶奶还当宝贝一样收起来,对何妈妈和姑姑的付出却视而不见。
吃完饭,何夏就借口学习催着何妈妈走。
何妈妈有一点好,天大地大,孩子的学习最大。
听到何夏这么说,桌子上堆的碗筷也不收了,喊小姑子一起快点走。
等出了何奶奶家的大门,何夏又不急了,借口走路消消食,碰到熟人就乖巧打招呼,何妈妈和姑姑不得不停下来和村里人寒暄。
三个孩子站在一边,张九敏最受关注。
他长得好,成绩也好,村里人不免都要夸一句。
何夏给张九敏使了个颜色,之前有过并肩作战的经验,这次两人一唱一和,把大伯家的老底都揭空了。
何夏这时候还不知道,大伯原来是打算给何英在村里找个对象的,因为这事黄了。
上辈子,大伯为了彩礼,把何英随便嫁了,因为何英没生出儿子,对方家暴。
何英在外打工多,眼界也高了,本来就有点看不上村里的男人。
相亲黄了,何英心里还高兴,直接在厂里找了一个对象,对方不是本地的,但各方面条件不错,在厂里也是个小领导,关键是真心喜欢何英。
这事,是等到年底,何夏家收到何英的结婚请柬的时候,何夏才知道的。
何夏对何英没太多的感觉,原来是有些怒其不争的,后来也是尊重对方命运。
何英能找到幸福,何夏还是愿意祝福的。
祝福又一个女性的灵魂逃离了禁锢,向着自由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