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的白昼变成了一片银河星空。
那星空之下,是一座高塔。
高塔升起了绚烂的烟火,高大的粉发男人与一个华服女子紧紧相拥。
“宿傩!”
她伸手触碰,这幅画面陡然泛起一圈涟漪,变成了原来的虚无与寂静。
“看来他对你很重要呢。”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露子失望地抬起头,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结界,里面是一个会说话的巨大树人。
“……树人爷爷?”
“……”
树人沉默了一秒,问道:“我看起来很老吗?”
她打量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奇怪生物,对方神色温和,不似凶恶的妖邪之辈。
“请问您是?”
“你们人类将我称作‘天元’。”
鼎鼎有名的咒术师天元竟然长这个样子!
看了看她惊讶的神情,他笑了笑:“不必挂怀,我已经生长了上百年了,这是‘不死术式’带来的结果。”
“您……认识宿傩?”
“我们是同时代的人物,已经相识很久了。”
她一怔,问道:“您可以详细说说吗?”
天元很是慷慨地跟她分享这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当我第一次看见他时,他还只是一个有着两面四手的男孩,眼里只有对世俗的叛逆与至高力量的执着,然而那时的他就已经屠灭了许多村庄。”
“他是我所见过最强大的人类,随着长大后性情的阴晴不定和嗜杀,他引起了所有咒术师的讨伐。”
她问道:“那,之后呢?”
“比起咒术师来说,歼灭了几乎所有人类的两面宿傩更像是一尊鬼神,一种人形灾厄,一个没有目的,没有束缚的自由行者。”
天元微微一叹:“这样毫无敌手的存在逐渐生出了更高的追求,于是找到了已经耗尽阳寿的我。”
更高的追求?
她微微思索:“难道他想去高天原?”
天元很讶然:“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他看着她,沉吟道:“我被困缚在结界里一直孤陋寡闻,真没想到,他也会为一个女子停留。”
露子心微微一颤,脸上有些热意。
“我,我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而已。”
天元像一个细心倾听的老者,于是她也选择坦白:
“我来自千年后的未来,因为四魂之玉,我成为了守护它的巫女,在遇上两面宿傩之后……”
在谈起宿傩将她杀死的经历的时候,天元给出了肯定的评价:“像是他的风格。”
“……”难道我不可怜吗。
他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感叹:“杀人如麻,冷情冷血的诅咒之王,竟然会有一天诞生‘爱’的情绪,而且我更想不到的是——”
“会有人爱上他。”
她有些‘羞愧’地低头,蜷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动心,或许是因为从来他的眼里看到的是她的灵魂,而不是觊觎着四魂之玉吧。
明明已经决定好要杀死他的。
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句真诚的誓言,一双温情的眼神,就能推翻她所有的怨怼。
可是,这是从未品尝到的,名为“幸福”的滋味啊。
“您觉得,我是不是太自私和残忍了。”
她垂下眼睫:“背负着除邪济世责任的巫女,爱上了一个杀人魔。”
如果羂索的笼子里关着的是宿傩不是里梅,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的心里肯定是想着:
放弃将她奉为神明的百姓,选择祸人无数的两面宿傩。
看啊,多么自私?多么无耻?
天元沉默了一瞬:“作为人类的立场来说,确实是不道德的。”
她的心微微揪紧,脸色一瞬苍白。
“可是。”他突然笑了:“正因如此,你们才生出了可能性。”
“两面宿傩没有‘道德’的概念,而唯独你是特别的,所以,如果你成为点化他的‘老师’,对于苍生来说,这才是好事啊。”
露子睁大了眼眸,嘴唇翕动:
“我……”
是的,她发现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自出生起,她的寿命就已经标注好了时长,缠身的病魔就像一道阴魂不散的影子。而来到这个时代,被契约,被教诲,拿着武器投入这无休止的战斗。
无论哪个时代,她都在做着命运强制做的事情。
什么上班,什么立场,什么守护四魂之玉,什么为众生而战。
这些她通通都不想做!
“当那个影子闯入我的世界后,在无边的恨意中,萌生了像他一样自由强大的憧憬。”
他是我内心深处想要成为的人。
“哈。”她触碰着颤动不已的胸口,释然地笑着:“我,真是个笨蛋呢。”
因为这样的顾虑,轻易地动摇内心,让羂索有机可乘。
对了,羂索……他估计又在谋划着什么大计呢。
“羂索?”天元问。
露子点头:“他之前是个袈裟和尚,现在是加茂家主,刚才又试图侵占我的躯体,本体应该是个具有换脑术式的高智慧生物。”
他闭了闭眼,哀叹道:“那我应该知道了,就是他冒充成了天元主教,阻止了这一次‘星浆体’与我的同化。”
她大惊:“您……失败了?”
天元颔首,猜测道:“不过他的‘本体’无法瞒过结界的探查,只好采取了这样的手段。”
她有些担忧:“失败之后,您会受到伤害吗?”
他摇摇头,缓缓道:“失败的话,还会有别的‘星浆体’诞生,只是需要沉眠一段时间。”
“您知道他想做什么吗?”
天元的四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我被称为‘全知’的术师,可是我唯一看不透的——”
“是人心啊。”
作为活了很多年的存在,天元许多事情都看得要比她更为通透,聊了许久之后,她深感受益匪浅。
“你看起来并不着急。”
露子淡淡一笑:“能在这里和您聊这么久,我大概知道结果了。”
“羂索没有成功占据我的身躯,否则我的灵魂早已湮灭。”
“虽然他垂涎着我体内的四魂之玉,可是他并不知道我跟后者的契约。”
这是一场豪赌。
她之所以有把握,是早在第一次死亡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四魂之玉出于某个不可缺的因素,已经跟她的灵魂死死绑定在一块,不然费大劲复活人还不如另外找个契约者。
为了保护她的灵魂,它只能站出来。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命运会眷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