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儿媳妇虽然有些算计,可从来是不敢在自己眼前造次的,四季阁怎么说当年也是她和老太爷从无到有一点点打拼下来的。
周老夫人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一个儿子。因为看顾太紧,她就把儿子的大小事管的十分细密,久而久之这儿子竟养成个别扭性子。
周老夫人又逼着他娶了一房媳妇,因此性情更加大变,生下周牧云之后,这位儿子就抛家舍业的不知去了哪里。
老太太心气儿高,不肯和儿子服软,便只当没有这个儿子,一心扑在孙子周牧云身上,当个命根子一样的看待。
去年冬天,周家老太爷一病去了。
周老夫人受了打击,管不了铺子便把家业交给了周夫人。
周牧云平日里书写画画,也在铺子里帮忙历练。儿媳听话,孙子懂事,周老夫人也算诸事顺遂。
可唯独一件事牵挂着心头,便是周牧云的亲事。她只盼望着自己宝贝孙子结一门好亲,日后执掌家业。
奈何千挑万选,孙子的亲事总是出岔子。
她此刻揪着儿媳妇拾掇,则是白日里受了气没地方出,只能找周夫人撒气。
周夫人是个乖顺警觉的,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今日周老夫人正和身边的婆子坐在院子里,围着一堆女子画像挑拣。
她预备着给周牧云相看亲事,正巧看见周牧云风风火火的往家中赶,周老夫人刚好挑花了眼,这一见了孙子便高兴喊道:
“乖孙,快来看看,奶奶给你看了几家闺秀,快来瞧瞧有没有满意的。”
老太太兴高采烈,可周牧云只当听不见,一阵风似得往自己的书房里奔。
周老夫人便有些糊涂。
“这孩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吓得他小脸白刷刷的。他娘呢,哪去了?”
“夫人去了铺子里照看生意去了,少爷小孩子脾气能有多大事,老太太您看顾着呢,出不了什么事。”婆子见老夫人不高兴忙上前赔笑。
周老夫人头发花白,站起身拄着一根拐杖,急忙忙就往周牧云的院子里探看。
及至院子前,见周牧云躲在书房里,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透过窗户的缝隙里,老太太见他捧着一幅画儿呆呆地出神。
原来周牧云翻找的,正是他画的那幅《仙侣观雪图》。
此刻这幅画被他挂在书房的墙壁上,画中一对男女相携而立,站在山巅之上看着皑皑白雪,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更绝的是,此图一旁另挂着一幅名为《状元题字图》的画。
画中一个状元打扮的人手拿毛笔正奋笔疾书,他身旁赫然一个女子低着头安静的磨墨,周围是一圈看客,看客中有个身影正是周牧云本人。
周牧云此刻瘫坐在椅子上,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情是如此的复杂。刚刚动心的人,瞬间就被自己的两幅画浇了个透心凉。
他忍不住伏桌大哭起来。
周老夫人听不得孙子受委屈,急得团团转。想上前安慰哄他一番,又深怕吓坏了孙儿。只好满脸沉重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路上她唉声叹气,“这孩子,别是动了什么心思了吧。要是像他爹一样疯魔了,我老婆子还活个什么劲儿。”
婆子这会儿也不敢嬉笑。“别是少爷看中了什么人,又或是看着画里人家成双成对,自己个伤心呢。”
周老夫人抿了抿唇,心中突然有些悲凉。
当初儿子的亲事是她一手造成,结果逼得儿子离家出走。孙子的亲事也是她使唤婆子去退了的。
究竟是错还是对!
头一回看见孙子这样的情绪,老太太心里难受。便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动了孙子的姻缘线,才招致如此。
“我这孙子的姻缘,原是我搅了的。可谁曾想毁了安家的亲事,竟一直就不能给云儿再找个好的。”
“老太太,那是您疼孙子。当初去安家退婚,还是老奴我去的呢。我看呐,许是少爷的红鸾星还没动。这一动啊,包管喜事就来了。”
婆子惯会服侍人,自然摸得清周老夫人的心思,三言两语让老太太心里舒坦许多。
“你当真看清楚那安家的丫头……到底!”
“哎呦,德行败坏。是个狐媚子,被他们村里的人嫌弃的不行。我看呐,就是安家的人晦气,带累了我们少爷。”
婆子神情不屑,言语间又信誓旦旦。听她这么一说,周老夫人心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舒坦的理由。
也找到了一个罪恶源头。
安家,都是安家的错。
她抿着唇越想越生气,于是将手中拐棍重重往地上一跺。
“别再叫我们看见安家的人!实在晦气!”
因此心里憋了一肚子的不高兴,等到晚间,见了儿媳妇少不得里里外外的警告一番,可千万别把她的大孙子给憋坏了。
周夫人听了前因后果,险些也慌了神。
这不声不响的,儿子别着了魔,要是和他爹一样,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那她半辈子可就全没指望了。
一时之下,竟捂着面哭了起来。
周太夫人瞥了她一眼骂道:“哭哭哭,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不过是说你两句,你就禁不住,先乱了阵脚。我问你,云哥儿今儿到底去哪了,近来可见这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周夫人擦擦眼泪,摇了摇头。
“也没见他见了什么人啊,也不曾听他提起过什么?”
“蠢货,他身边的小厮呢,传个人去问问话。今天云哥儿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会这样失态。”
周太夫人怒喝一声,从门外进来一个婆子,姓王,是周夫人身边的得力管家,当日就是她和赵婆子一起去金宝村退的婚。
她眼见着婆媳关系要僵,立刻上前劝道:“老夫人,这也不关夫人的事,这几日铺子里忙,夫人顾不上少爷也是有的。”
周太夫人知道自己过火,冷着脸不说话,转而吩咐她扶起自己主子。
王婆子此时又继续对老太太说道:“哥儿今天见了人,我是知道的。”
“说!”
“我问了哥儿身边的小厮,说是哥儿这几日一直在打听一个什么姑娘,可那姑娘姓甚名谁,家世住址小厮们也是一无所知。”
“再后来,许是没打听到人,哥儿就在铺子的画院里画花样儿。”
“偏巧今儿县城里有家新布坊开业,哥儿去瞧热闹,回来就那般模样了。连晚饭也没吃,早早就睡下了。”
婆子滔滔不绝,周老夫人和周夫人婆媳两个皆是眉头一皱。
信息量有点大。
“你说哥儿近来一直打听一个姑娘?”
“你说哥儿今日去了新开的布坊,莫不是那声势浩大的玲珑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