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傍晚,轻风带来一丝炎热。夕阳红彤彤的挂在天边,将落日的余辉洒在婉珠城的城墙上。
城墙上的士兵们,就这样在城头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今天,诛天元年的五月二日,他们在城头上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他们会回去讲给他们儿子听,讲给孙子听,讲那一段震撼人心的战斗,讲那一段热血沸腾的经历,讲那一段血淋淋的历史。
曹云牵着马,他的身边是一个个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士兵和战马。一场血战过后,沉重的盔甲已然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甚至有几匹战马愣是活生生的累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二者,这身行头,娘西皮的,怎么地也得要好几百斤吧。这家伙什往马身上一驮,再好的马脚力也要折半。而马程脚力不足,也是这骑兵的硬伤呐。”
韩冰在潼县城外大营的话又回响在耳边。曹云叹了口气,燕云骑兵之前没有扎营,现在却连扎营的气力也没有了。
“吾辈一时冲动,悔不听弟弟所言。”牵马来到韩冰跟前,曹云默然道。
“悔你个头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就会退兵吗?”
“......”
“大爷我不知道你跟那批人到底有啥纠缠,非要打的死去活来的。现在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只能等着那个叫童啥的援兵了。娘个西皮的,说实话,你们那个什么赤金长老,到底有没有本事啊,你骑兵在前,他步卒在后,这咋都现在了还看不见个人影啊,该不是被伏击了吧。”
曹云苦笑着摇了摇头。钟萧令曹云的燕云骑五千主骑在前,赤金长老童狄率领五千副骑手,其实也就是步卒,在后接应。可都已经见过一次阵仗了,童狄的部队却迟迟没有出现。
“唉算了算了,快来见过你的救命恩人吧。要不是这老头儿,你早就死过七八次了!”
说着,韩冰指了指身后地上躺着的一名老者。老者的身下,是一个用血画出的古怪图形。
曹云只看了一眼,便惊的叫了出来。
他三步变两步跑到老者身边,慌忙将老者扶坐起来。
“秦老!怎么是你?!”
秦石缓缓的睁开双眼,布满皱纹的面容显得更加苍白。可就是在这一张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
“曹少爷,你没受伤吧?”
一时间,曹云又惊又喜,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受伤个屁!”韩冰突然间插嘴,之后转头向曹云说道:“大爷我见你陷入阵中,解无可解之时,这老头儿便突然嗑破手指,在地上画了这奇怪的图案。然后你就突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娘个西皮的,大爷我这辈子真是没白活,啥事情都能见识上。不过咱可跟你说,这法子好像挺伤身的,老头儿的身子骨可吃不消啊。”
“呵呵呵...”秦石尴尬的笑笑,“无妨,老朽并无大碍。只是很久没有活动,一时间身子骨有点吃不消。让老朽歇息一下便好。”
可曹云却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他急忙从身上取下一粒药丸,又令人取些水来给秦石灌了进去。
“老管家,这药是燕州的灵丹‘燕春’,有恢复精神体力之效,你且吃下。另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石摇摇头,闭上眼,仿佛在借着药力慢慢调理,脸色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
“曹少爷,昔日在此地,红锦蛇来捉您。等老朽赶到却已是人去屋空...咳咳...于是老朽就留在婉珠,各方打探消息。后来才得知少爷您平安,老朽这才终于安心。”
说着,老仆连连咳嗽了两声。曹云连连摇头,这些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再见到秦石,却恍若隔世。
“喂,曹家大哥,你先别管老头咋啦,你刚才到底咋啦?咋突然间就...变了个人一样?”韩冰问道。
曹云皱眉摇了摇头:“想来吾辈也觉得奇怪。方才激斗之时,吾辈突然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不能思索任何事物。吾辈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
“好像枪是活的。”秦石突然接过了话茬。
曹云大睁二目,重重的点了点头。
秦石推开曹云扶他的双手,表示自己已经无碍,接着却问道:“你可知你手中枪何名?”
“夜枭!”
“天下好钢,分魂,玉,耀,紫,沙五等。你可知夜枭枪为何等?”
曹云闻言一愣,随后答道:“吾辈不知。不过义父曾经说,此枪为一杆耀钢之枪!”
秦石摇摇头,他望着天边的夕阳,缓缓的说道:“我们人族一般最多只能打造耀钢之兵,而品质更好的玉钢兵器,却无法火煅。究其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我们锻造不出。”
“哦?那是何故?”此时韩冰倒是来了兴趣,盘腿坐在老者身旁,饶有兴致的听着。
“因为锻造玉钢魂钢的人,都已经死了。”
秦石喝了一口水。
夜幕渐渐降临,风中带有一丝凉意。
“玉钢之兵,兵中自有天地。锻造玉钢之兵,需要以秘术将某种力量封入其内。用此兵刃之人,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勇气和魄力控制这股力量。否则反会被这力量控制,乃至侵蚀其身。若被反噬,持兵刃者虽勇猛无匹,却如同遭受诅咒一般,行常人无法理解之事。或暴怒,或恨嫉,或反复无常,等等。”
“那魂钢呢?”韩冰歪着脑袋问道。
“呵呵,魂钢啊。”秦石笑了笑。
“玉钢只是拥有了某种力量,而魂钢,却被注入了一个完整的灵魂。”
老者说着,从目瞪口呆的曹云手中,接过了夜枭枪,缓缓的抚摸着。
“其实,魂钢之兵,已经不能简单称其为兵器。因为,它本来就有自己的灵魂,它本来,就是活着的。”
夜枭枪靠近枪攥的地方,缠着些许布条,曹云并不愿意将师公这杆枪的真名显示于世人面前。而此时,秦石将布条,一点一点的解开,“夜枭”两个字,渐渐浮现在众人的面前。人们仿佛感觉到,夜枭枪的枪身,在震颤。
“这一杆夜枭枪,原本也有一个灵魂,它幼小,它好奇,它不谙世事...”
一团乌亮的黑光陡然间从“夜枭”二字处暴出,顺着枪身流走。
“它,噬血...”
秦石的手,仍旧轻轻抚摸着夜枭枪,他的掌边沿仿佛在散发着一种气息,这种气息和枪身中的乌光相互辉映,仿佛在倾诉,在低语。
“老爷让老朽将此枪传交你,可以你当时的力量,还无法承受这杆枪。老朽便以焏术将其灵魂封入枪尾‘夜枭’二字之内。看起来,这枪便与一般耀钢之枪相若。如若不然,你反会被这枪所控制,堕落沉沦,无法自拔。”
“当日婉珠城一别,老朽早以为你已经凶多吉少。可世事难料,再见面时,你居然已经用自己力量呼唤出了夜枭枪,虽然还没有完全将其唤醒,能有此机缘实在令老朽惊叹不已。”
秦石低低的诉说着,仿佛在叙述着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可故事的主人公,此刻却百感交集,失心谷的一幕幕仿佛再次回现在眼前。
“方才,曹少爷陷入军阵之中,老朽便以隔空解印之术,解开了夜枭枪的封印。在方才那一刻,这夜枭,才是真正的夜枭枪。”
说着,秦石将乌枪平伸,回放在曹云的手掌之中。
“那这意味着,咱曹家大哥已经能控制这真正的夜枭枪了么?”韩冰突然插嘴问道。
秦石微笑着站起身,摇了摇头。
“方才老朽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现在的情形却也是令老朽无法理解之处。现在的曹少爷力量虽还不及,却没有被太多反噬的迹象。”
“看来,这夜枭,已然认主了吧。哈哈哈哈,这是天意呐,天意!”
说着,老管家背着手,向远处离去。
“曹少爷,你且记住。”忽然秦石的身形一顿,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老爷的圆月龙枪,第一层,乃是以人驭枪,第二层,以枪驭人,第三层,人枪合一,化影成龙。方才,夜枭识主,少爷已至以枪驭人的境界。可喜可贺呐哈哈。”
说着,秦石仿佛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老爷,您托付老朽的事情,老朽已经完成了。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曹云默默的看着手中的夜枭枪,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猛然间迸发在心间,他想哭,却哭不出。突然,他冲秦石远去的背影叫道:“你究竟是何人?”
秦石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夜色之中,风中,恍惚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朽,只是给老爷,擦枪的。”
秦天秦伯龙,这个名字,已然成为一个传说。
夜风徐来,月光下,曹云手中的枪,似乎传来几声低沉的呜咽,仿佛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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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珠城外的小道上,昔日的老管家默默的走着。刚才的焏术已经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精力,要不是曹云的灵丹调理,现在的他估计连走动都困难。
真的是老了,不过,也值了。从此再不问世事,廖度余生吧。
秦石这么想着,一路向西走去。
猛然间,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正是这个声音,让他透体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透过身体,直入骨髓!
“日术师,‘魂之钢炼’。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秦石缓缓转回身,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位白发老人。老人的头发整齐的紧束在布冠之中,额头上的皱纹便显得少了很多。这位已至耄耋之年的老者,在夜色中却显得神采奕奕。眉心处,是一颗发亮的黑痣。
“原来是你?”
“呵呵呵...”白发老人冷笑道:“怎么,难道你认为,老夫已经老死了不成?”
秦石摇了摇头,平静了一下心绪:“要死也是老朽先死呐。秦老爷已然不在这个世上,老朽再活着,也同行尸走肉一般。”
“哈哈可笑!你也有脸叫你的秦老爷!你也配!”
白发老人似乎异常恼怒,声音如同炸雷一般。
“你也知道伯龙是怎么死的,可你现在却助纣为虐,将伯龙守下的天下,拱手送予他人!你也配叫得起这个,秦老爷?!”
此刻,秦石却笑了,笑得很淡然。
“您以为,老爷愿意么?”
听到此话,看似在暴怒之下的白发老人,表情一滞,一时语结。
“老朽以为,您比我更清楚秦老爷。”秦石接着缓缓说道,“青州四神将,大嬴之狐,月术师,‘狂风鬼狐’,沈庄主,您在婉珠城一住就是十年。甚至,江湖已然不知您的名号。可现在,您现在还不仅仅是为了取老朽的人头,便来找个借口么?说到头,你们都是同样的宿命吧。”
听到这里,沈达笑了,笑得很开心。人的一生,知己者能有几何?这一夜,能有此尽兴,足矣。
“同样的宿命,哈哈哈...我沈达妄称‘鬼狐’,殊不知在你眼里,却是故弄玄虚。也罢,看来你我皆是岁月不饶人啊。”
说完,二人相视大笑,似乎这两位老者,在一生当中,都没有这么痛快的笑过。
忽然,沈达止住笑声。他稍微斜侧过身子,左手成掌而立,右手成拳轻轻击打在左掌的掌心处。
秦石一怔。
呵呵。真是造化弄人呐。也罢,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行这个礼了。
想着,秦石回了一个相同的礼。
“日月相交之时,汝与吾同在!”
夜色下,在婉珠城外一处不知名的角落,陡然间响起两位老者铿锵有力的呐喊。
......
沈达默默转回身,向远处走去,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同样的宿命?就让这宿命,快些到来吧。”
在他的身后,秦石的尸身倒在血泊之中,再没有气息。
他的脸上,还挂着释然的微笑。
可他毕竟死了。
他不会知道,生死是来的如此之快。
他不会知道,他刚刚救下的曹家少爷,此刻,却又一次陷入了生死危机。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