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城,西城门。
韩冰倒卧在城门旁的墙根处,对着天空中的月亮,直直的发呆。
弯弯的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旁边是点点繁星。
凉爽的夜风吹过,四周围一片安详,好像还能听到什么虫子的鸣叫。
他终究没有能够找到沈华的踪影。在沈华甩开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
可他还是徒劳的追了上去。
其实,人这一辈子,做的许多事情,都只是徒劳的一部分。
比如雷羿,比如钟萧,比如曹云,比如柳莹霜,比如很多人。
比如他自己。
有人说,人这一辈子,其实是一个圆,忙碌了一辈子,终究还是回归到原点。而有些人,连最开始的那个原点都没有回去,就已经死了。
人们将这种人叫做可悲。
“咱…咱娘说,咱这样的,能娶…娶个媳妇儿,就挺好的啦…”
“娘,嗯,嗯,咱笨,咱好久没见你了,咱其实挺想你的。”
这是阿猫和阿狗死前的遗言。
他们都只是想回到那个原点,可他们最终也没能够回的去。
“王八蛋!”
韩冰狠狠的骂着,仿佛胸中有一团什么东西,怎么也吐不出来。
“就他妈知道,咱娘!咱娘!”
说着,韩冰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娘,早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们就这么傻了吧唧的每天念叨来念叨去。你以为,就这么着就能让你们的娘开心啦?放屁!蠢猪!你们他妈知不知道,你们的娘,根本就不想你们。真正想你们的...”
韩冰就这么一个人神神叨叨的坐在城根下骂着,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流下。
“是他妈大爷我啊!!!”
骂着骂着,韩冰忽然又沉默了下来。他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夜空。
“公子,你是个好人。”
韩冰的鼻尖,仿佛又闻到了那一股淡雅的清香,幽幽香兰。
“对不起。”
这是一句憋在韩冰心中很久的话。如今,却只能对着自己自言自语。
韩冰就这么一个人,骂着,笑着,沉默着,像个疯子一样。
直到,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也不知是倦意,还是泪眼朦胧。
恍惚间,一道白影飘过,站在他的面前。
“哎呀呀,我一直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才有这一颗真正自由的心。可我真的没想到,在这美丽的夜空下,你也有你的憔悴,你也有你的忧伤。”
慕容瑾蹲在韩冰的身旁,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看来,这天底下,还真是没有真正的自由呢。”
韩冰认清楚来人,急忙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皱着眉头骂道:“娘个西皮的,你咋和一女鬼一样飘来飘去的,大爷我正睡觉,突然冒出来是要吓死我不成?”
“哦,若真是那样,我将表示十二分的道歉。”
慕容瑾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是那迷人的微笑。
“不过,看起来,你是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呐,呵呵。将噩梦说出来,自然也就不那么可怕了,这是我从小就学会的一个道理。”
“噩梦你个头!”韩冰不满的侧过脸去,不再理睬。
可今天的慕容瑾,却不知在韩冰身上发现了什么有趣之处,直接在其身边蹲坐下来。也学着韩冰的样子,呆呆的望着天。
“哎,你今天是吃了哪根葱啊?大爷我睡觉你咋也过来打扰?闲的蛋疼是咋着?”首先憋不住的是韩冰。
慕容瑾扑哧一声乐了,他扭头看着韩冰,却不开口说话。
这一来,倒是把韩冰看得浑身不自在。
“大爷我不说你就不走是吧?”
“......”
“哎呀大爷我算是服了你了,你想知道就他妈告诉你好了。反正那死猴子跟你也算是有点渊源。”
说着,韩冰清了清喉咙,面朝慕容瑾坐下。
“咱今天这么郁闷,还不是因为咱觉得咱自己傻嘛。你说说,大爷我原来就一直想不通,到底是谁把咱那只死猴子弄成那副德性。然后大爷我就去找那白胡子老头儿,结果白胡子老头儿一说,大爷我就明白了。不过明白是明白了,可心里面却真是憋着难受啊。”
“哦?”慕容瑾浅笑道,“我那慈祥的义父都说了些什么?”
“你那慈祥...慈你个头啊!其实也不用那白胡子老头跟咱说,咱其实早应该想到的。虽然咱在燕州待的时间不长,不过有头有脸的人物倒是见了不少。那死猴子虽然笨,不过身手还算是马马虎虎。能整死他的,你算一个。你弟弟钟彻,就是那个每天和傻子一样缩在袍子里的羽人,他算一个。再有,就是那个死胖子长老了。叫什么,陈斯是吧。”
“呵呵,那你是如何知道,不是我的呢?”慕容瑾问道。
“这他妈不废话么,那死猴子还算正常人的时候,你才多大?白胡子老头能叫一个小屁孩儿去收拾一个恁强大的敌国细作么?那羽人也肯定不是,被那羽人盯上,死的比掐死只蚂蚁还快,哪能像死猴子一样半死不活的。剩下的,就只有那死胖子了。你说咱咋就早没想到呢?”
说着,韩冰恼悔的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甘心。
慕容瑾仍旧微笑着看着他,却不说话,眼睛和眉梢都弯弯的。
“唉你啥眼神儿啊,咋本大爷就不能关心下咱家的猴子啦?老头儿现在要卸磨杀驴,让死胖子和猴子自相残杀。要是本大爷早能知道这一点...能早知道这一点的话......”
说到这里,韩冰的瞳孔陡然间放大,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慕容瑾似笑非笑。
“娘个西皮的!白胡子老头儿要卸磨杀驴!!!”
说着,韩冰陡然间站起,怔怔的望向城中的方向。
“呵呵呵”,慕容瑾缓缓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韩冰的肩头,“任时光飞逝,流水年华。当你刚才在这里黯然神伤之时,这个世界之上,已经发生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
韩冰却再也听不进别人的话语,他一边懊悔当初没有跟着曹云一起进城,一边奋力的想向城中跑去看个究竟。可当他刚要有所动作之时,肩头上,却传来一股沛然大力,压得他无法动弹!
“你?!”他大瞪着双睛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
慕容瑾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是,你心中所想的没有差错,在下确实是奉我慈父的命令,在此地亲手了断一个无辜的生命。”
“不过,奈何我是如此热爱这天下的生命,和自由,当我看到这世上千丝万缕的情谊之时,我刚才,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决定。”
话音未落,韩冰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飞弹开来,重重地摔在城墙脚下。当他试图爬起之时,却猛然间感觉到从后背传来的冰凉,而他自己,已经牢牢的冻在城墙之上。
“你要来就来个痛快!这是作甚?!”
“呵呵呵,”慕容瑾看了看已经无法动弹的男子,轻轻说道:“这沉雪冰牢的美丽,大概还能维持几个时辰,贤弟可以在此静静观赏。”
说着,白衣男子微笑着飘身离去,任凭韩冰在身后的破口大骂,响彻云霄。
......
曹云静静的看着天地间的那一抹墨黑,铺天盖地一般。
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变缓了一般。
手中的枪是如此的沉重,夜枭枪的乌光再也无法与天空中的浓墨争锋。
他看到了天空中巨大的羽翼,他看到了那一缕金黄色的长发,他看到了长发下,钟彻面无表情如同死神一样的一张脸。
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一支银色的流矢。
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死去的。
曹云突然想笑,笑这一切来得太快,自己竟然还没有来得及去感受。
鲜血迸溅在脸上,用舌尖舔一下,咸咸的,带着些腥味。
钟彻闪电般的消失在了天边,和往常一样。
一个身影挡在曹云的面前,随后重重的倒在地上,溅起一片飞红。
曹云瞪大眼睛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的身体,僵硬了。
倒在血泊中的,是一名裸身的女子。
女子玲珑玉剔的身体上,只裹了一件单薄透明的纱衣,一张残破的白纱遮面。
她的心口处,插着一支银色的箭矢。伤口处,被鲜血染的通红。
曹云早已经死过了心,他不相信能够有今天这一天。
或者说,他曾经幻想过有千万种可能,但绝不是今天这一个。
他宁愿她,已经死了,死在某一个明媚的春天里。
而不是,在自己的眼前。
“小虎哥...”
一声沙哑的呼唤,如同梦呓。
曹云仿佛猛然间惊醒,他用力从身上扯下战袍,裹在曹霏冰冷的身躯之上。
他的手,平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抖。
“你等下,小虎哥这里有药,你先吃下去...”
说着,他丢掉手中的夜枭枪,向怀中使劲摸索着,往日间驾轻就熟的动作,现在每动一下,仿佛都要拼上全力。
面纱下,那一张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小虎哥,不用了,你留着吧...”
“霏儿...已经满足了...”
在这一瞬间,曹云不再是那个夏荣城的少长老,不再是那个铁血的燕云统领,不再是那个雷霆万钧的上将军。
他只是他,他是曹云,曹家的大公子。
“你说什么傻话呢...呵呵...呵呵呵...药不就是给人吃的么?对不?”
曹云脸上,笑得比死人还难看。
曹霏轻轻将手搭在曹云的手腕上,示意他不要再找,随后有气无力的说道:“小虎哥,霏儿脸上的纱,你一会再摘。霏儿有个问题。”
气若游丝。
“是什么?你说?”
“霏儿,还能算是曹家的人么?”
曹云的身形顿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曹霏在她生命的最后,问的居然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他的眼睛,瞪得通红。
随后,他重重点了下头。
曹霏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呼吸。
曹云颤抖着,揭开曹霏的面纱。
一张姣好的面容上,刻满了伤疤。
那是锋利的宝剑,才能留下的。
可这一回,曹云看清了,曹霏在笑,笑得很甜。
曹云就这么盯着她,一动不动。仿佛要将她的笑容,牢牢的刻在自己的脑海,记在自己的心中。
随后,他将那一张白纱,缓缓的盖在曹霏的脸上。又随手拾了些牡丹花的花瓣,撒在她的周围。
那些花瓣,被鲜血染的赤红。
自始至终,曹云大瞪着他血红的双眼。
没有留下一滴泪。
“你,永远,都是曹家之女;吾辈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