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默默的注视着眼前将自己的惊天美貌笼罩在一层朦胧中的女子。
她,可以通过幻术造出一个灿烂的世界,一个奢华的王宫。也许你会说那只是幻术,可若是幻术能永远维持下去,真实和梦幻,又有什么分别?
她,可以将自己完全隐匿于这世界的边缘,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也许你会说那是自闭,可若是她拥有常人完全无法相匹的力量,出世与入世,又与众生何干?
她,可以通晓这世上所有奥秘,掌握这世上最强的力量。她可以寿享千年荣华,作为女人,她又可以将青春和美貌永远留在世间。
她将自己隐居在幽州不灭城,沙海寂花宫,不因为别的。因为她的力量已经让她无所谓凡尘世界三千,菩提众生十万!
如果她愿意,她几乎可以得到这世上的一切!
是的,几乎。
因为她,终究只是一名罗刹,一名受到千万年诅咒的罗刹。
“你,终究不是神。”不知怎的,当韩冰缓缓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心中却涌起一层淡淡的感伤,难以释怀。
优昙华仍旧枯坐着,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你终究有你得不到的东西。也正是那个东西,让你永远陷入无休止的寂寞,永不散去的悲伤,让你宁愿永远在这儿枯坐下去,等待自己连同这个世界一起化为粒粒白砂。”
优昙华没有说话,却微微把头抬起。
“前辈,大爷我韩冰,字默言,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族,此生注定只能庸庸碌碌苟活于世,不过百年。也正是因为如此,大爷我才会努力,才会争取,才会拼尽全力。也正是因为如此,大爷我现在站在这儿,有资格鄙视你,骂你,训教你。鄙视你恣意挥霍你千年长久的青春,鄙视你任由寂寞将自己吞没,鄙视你虽贵为寂花宫宫主,却幼稚的像是一个三岁的孩童!”
韩冰的声音越提越高,这一下却惊到了一旁的雨薇。连她也没有想到,韩冰居然敢对优昙华如此不敬。她急忙给曹云使了几个眼色希望曹云能制止韩冰鲁莽的举动,却只见曹云在地上正襟危坐,仿佛入定了一般。
“放心吧,吾辈从没有见韩冰如此认真过。”曹云默默道了一句,便不再吭声。
于是,人们终于在黑衣女子的语气中,似乎听到了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心绪。
“哦?呵呵,这么些年了,敢和本宫这么说话的人,你还是第一个。”说着,优昙华抬起手,轻轻将鬓边散下的一根发丝掠向耳后:“那你倒是说说,本宫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这不重要。”韩冰摇摇头:“东西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你想要得到它。为了得到它,你爱上了一个人。可当那个人离开了以后,你却只能会在痛苦中纠结,在离弃中挣扎,乃至堕落至此。”
“小子!你懂什么?”韩冰的话似乎有些将优昙华惹恼。
“你喜欢过么?你爱过么?你付出过么?你知道舍下自己的一切去爱一个负心人的感觉么?”优昙华的声音仍旧低低的,可空气中却似乎多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你付出?哈哈哈…”韩冰狂妄的笑了笑:“那你倒是跟大爷我说说,你到底付出了些啥?!你以为你治好了他的伤就能留得住他?你以为能以幻术拟出他想象中最完美的宫殿就能留得住他?你以为你装作精通音律,在花丛中听琴曼舞,就能留得下他?!”
“可笑!”韩冰猛然间将嗓音提到了最高:“愚不可及!!!不用说他秦天秦伯龙,就是大爷我这样的地痞,你都无法将我的心留在这里!寂花宫可以留下离宫者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却永远留不下最普通人的心!!!”
话音未落,韩冰的身体突然像是被人重重捶打一般,一股猩红色的血雾竟从韩冰的嗓间狂喷而出!
“你懂什么?!!”黑衣女子被没来由的激怒了。自从她将自己封于沙海之中后,还从未有如此震怒过:“本宫可以容忍他离开,可以容忍他去追逐他的梦想,甚至…可以不配他爱!可本宫无法容忍,只留下一段竹简的轻别!!!”
“本宫在他的心里,就只如这一段残破的竹简么?!!!”
猛然之间,优昙华脸上的那一抹朦胧却突然间散去,人们也终于见识到了寂花宫宫主,罗刹族女皇的真容!
一瞬间,全世界竟都只因那一张面容而黯淡!没有人见过如此惊人的美丽,烛影倾城,只因梦里梨花散!
而正是这美到梦幻的女子脸上,却蒙着一层冰冷的怒容,好似雪国寒天!
“红檀帐里暗香落,一曲轻歌破。
梦里优昙千年渡,乍眼繁华,更与谁人说。
薄命残烛烟花错,易老流年过。
夜半烟雨弄孤舟,醉眼望月,难解红尘寞。”
忽然间,韩冰忍着剧痛,居然咬牙从口中缓缓吟出一段词,竟惊呆了众人。
最吃惊的,竟然是早已愠怒的优昙华!
“你…是如何得知的?!”她虽跪坐在地上,却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痞气少年,震惊似乎已经让她来不及恼怒。
“这是秦天留给你竹简上的话,对吧?”此刻韩冰似乎才忽然缓下一口气。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地上附着火焰静静燃烧着的一段竹简。
“宫主,你可真傻,那所有的一切不都在竹简上了么?如此浪漫的分别,你却仍旧把他当做是轻别么?千年的优昙只在梦幻之中,秦天他只是凡人,只能拥有这区区不到百年的乍眼繁华。只是世事弄人,造化折磨。他不忍心让你受这相思之苦,只想让你尽快将这感情了断。他宁愿在这红尘中孤独一辈子,也不远你为他痛苦千年。可你…怎么就不懂呢?”
韩冰的话,却好像一声霹雷,重重的劈在优昙华的身上!黑衣女子的身形在那一瞬间怔住了,好像傻了一般。
终于,韩冰似乎也支撑不住刚才的重伤,跌跪在沙地之上,可他嘴上却仍旧没有停歇。
“宫主,秦天宁愿在龙丘城背受篡逆砍头之名,也要将你的画像,给你题的词留在家中,又怎会是绝情离弃之人?你连这样的人都无法留在身边,还不让大爷我笑你痴傻么?”
“那…本宫该怎么做…”忽然间,优昙华那美如幻月的双眸中却猛然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疯狂和绝望:“本宫该怎么做?!!!本宫已经为他做到了所有,本宫用寂花宫,用所有的美貌与青春,用梦儿来锁住他,可终究不是依然留不住?!!!”
“呵呵,秦烟梦么?”韩冰讽刺般的笑了笑:
“秦烟梦若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又怎能如此精通音律?!”
什么?!
韩冰的这句话,就连一旁的曹云也被惊呆了。
可韩冰的语气却依旧似乎没有察觉到一般:
“依照大爷我想来,你为了修习曦龙奥术早已无法养育后代,便只能如慕容瑾,柯白一般捉来一个人族之女冒充是秦天之后。秦天是懂音律的人族,又如何看不出来?自始至终,他都不愿意将一切挑破,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都始终只有你而已!”
“是么…居然…是这样的么…”猛然间,优昙华似乎完全被击败了一般。她的双眸陡然间变得迷茫,变得空洞,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静静划下,滴落在雪白色的沙石之上。
“你怎么这么傻!你都告诉本宫啊!告诉我啊!”曾几何时,她以为她的泪水早已流干,可她却从没有想过,今日再伤怀之时,真相却是如此。早已压抑已久,甚至早已忘却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却狂涌而出,止不住的宣泄。
“伯龙!你告诉我啊!不要瞒着昙儿啊!你若是在乎这千年和百年的浮生,昙儿不也在努力么?”此刻的寂花宫穴中,已成为优昙华一个人的发泄:“昙儿为了这千百年的诅咒,不惜残害生灵,不惜恶名昭着,不就是为了集齐血脉,练成曦龙奥术么?!你就不能再等等昙儿么?昙儿…可是做到了昙儿能做到的一切啊!!!”
优昙华止不住的哭泣着,她此刻倾诉的对象,早已变成龙丘城内的一段枯骨。
“一切?”韩冰在鼻间冷哼了一声,似乎对眼前绝望的女子毫不同情:“宫主,你说的一切,可是它们?”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地上似乎静止在那一刻的火焰与优昙。
“没错!这难道还不够么?”优昙华似乎已经彻底陷入疯狂:“你懂什么?这就是曦龙奥术!焏术的最高奥秘!可以让时间停滞,可以让伯龙也和我们罗刹一样享千年之寿的曦龙奥术!这难道还不够吗?!”
“呵呵,大爷我是不懂。”韩冰冷笑一声:“大爷我是不懂啥曦龙奥术,可大爷我知道,你所能做的,比这时间停滞更多!”
“什么?!”优昙华一瞬间瞪大了双眼。
“人族和罗刹族的爱恋,又岂止只有你们!想要打破这时间枷锁的,难道只有你们一个?他们是怎么做的?他们拼死盗出你宫中的月耀之晶,难道也是为了去练那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无法练成的曦龙奥术?!”
“那…难道…还有别的方法?”韩冰的话让优昙华彻底懵住了。
“雪姬和柯白,他们盗出月耀之晶的目的,却只是让雪姬加速衰老!!!”
“他们也只是想并肩携手,一起共度浮生。他们做不到什么时间停滞,于是他们便只是让雪姬快速老去,和柯白一样白头到老!!!”
“你以为你做到了一切,可你根本就没有!你希望把秦天留在身边,你希望秦天和你一样在奢华的幻境中共度千年。从头到尾,你根本就是自私的!你根本就不愿意付出你真正可以付出的一切!!!你根本就不可能比雪姬和柯白幸福!!!”
“因为他们比你更明白,什么才是爱!!!”
终于,优昙华彻底崩溃了。
她不是自私,她不是。她想对自己说,她不是,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没想到。
一个自幼就做上寂花宫宫主的罗刹族女皇,天之骄子,又怎会想得到以折寿来换取百年的白头到老呢?
一个从小执掌生杀大权的四圣花之首,优昙华,又怎能在第一次就明白如何去爱呢?
她想反驳,可终究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刚才的咆哮已经耗尽了韩冰所有的气力,此刻,韩冰轻蔑的笑笑,最后说道:
“现在你明白,你们罗刹族终生的枷锁到底是什么了吧?说来可笑,你们用尽千年的寿命,追逐的却只是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用尽心力去爱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如何去爱,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认识到那东西是什么。”
“是永恒。”
说着,优昙华站起身,踩息了地上不知已经燃烧多久的火焰。那一半早已化为灰烬的竹简,也被她深深的踩着,踏着,最终埋进了深深的沙海。
在那个瞬间,人们看到,那朵怒放的优昙,也渐渐的凋零,化入沙中,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