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帝四年伴随着钟声彻底来临,甘泉宫里的发生的一切,自然是外人不知道的。
毕竟是除夕之夜,不过是因着孝期,陛下又没有兴致,除夕的家宴才早早散了。
任瑾舒也是因着这个机会才来到甘泉宫,彻底吐露出了她进宫之后所做的一切,这些消息也是压垮祁云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云婼在主殿的椅子上枯坐了一夜,静静的回想着一切,直到天光乍亮,她才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都迅速的枯萎下去。
祁云婼自从被幽禁之后,便不许人在外间守夜,所以昨日甘泉宫的外来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都没有惊动她们。
二人按着往日的时辰,准备去叫祁云婼起身。紫苏轻轻推开门,便看见祁云婼双目无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一夜之间,她的身子又迅速消瘦了不少。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起得早了,怎么不叫奴婢来侍奉?”白芷端着水走进来说道。
祁云婼看着眼前两个年华正好的姑娘,忽然就笑了,淡淡的道:“去请陛下来甘泉宫,我想见他。”
“主子,奴婢们出不去,您是知道的,这……”紫苏犹豫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能做到,你们二人自从来了甘泉宫之后,我并未与你们交心,不过短短几月,还何来的主仆情深?”
“甘泉宫受我恩惠的奴才们都走了,反而是你们留了下来,守在我这么一个被厌弃的人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那真相就显而易见了,你们是奉了别人的命令,是监视我,或是保护,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跪在地上,没有出声,眼中带着一丝愧疚。
“好了,不必跪了,到底是新年呢,只是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赏给你们了。想想还真是对不住,到底是尽心伺候了我一场的。”
“我并没有怪罪你们,反而很感激,这深宫里的日子太难熬了,若是没有你们二人时不时的陪我说说话,只是我一个人,怕是很早之前就疯掉了。”
“如今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见陛下,我知道你们可以做到,带个消息出去,陛下会来的 。”
祁云婼把一切都摊开在明面上说,证明她是铁了心的,而且紫苏见她如今似乎情况很不对劲,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当下连忙开口。
“主子,奴婢二人确实是奉命而来,是为了护着主子的安全,没有坏心,如今主子既然打定了主意,奴婢便去走上一遭,还请主子稍后。”
“有没有坏心都不重要,到底也是留得我一条命的,去吧。”
祁云婼淡淡开口,她们确实不曾真真切切的谋害她,可也是推波助澜的帮手,那些日日燃着的安神香,如今想来,味道可真是甜腻的过分了啊。
只是此刻她若想见到陛下,不得不在此刻对着二人示弱,表示她不怪罪她们。
怪罪了又如何呢?她自己都是朝不保夕的,勉强活着,何况她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紫苏起身离去了,到了宫门口,拿出一块令牌,守门的侍卫恭敬的放行了。
白芷服侍着祁云婼梳洗,不过是庶人罢了,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呢?但祁云婼还是用为数不多的脂粉,细细描画着自己的眉眼,让自己能够再精致些……
福宁殿里,魏太后更是一早便传下话来,命六宫嫔妃不必请安拜见了,她对嫔妃们一向淡淡的,除了魏淑妃这个侄女偶尔过来,还真是没有人能入她的眼,索性都不必拜见了。
尧帝按着时辰过来都,一进来便是给太后请安,母子两个愉快的用了一顿早膳。
用过膳后,两人喝着茶水,闲话家常,看着尧帝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一夜不曾好睡的。
魏太后还是忍不住再三叮嘱一番,担忧的说道:“陛下虽然正值盛年,可也要好生保重身子才是啊。”
尧帝笑了笑,温和的说道:“母后放心,儿臣心里都有数的。”
早知他执拗,说过一句之后,魏太后也就不说了,反而说起了其他。
“今日是初一,过不了几日陛下又要开朝了,这日子过的可真是快啊。”她有些感慨的说道。
看着尧帝似乎也很是赞同的模样,确实,宫里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匆匆而过,只是到底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等陛下开了朝,便又要忙碌起来了。对了,陛下,大皇子的周岁快到了,不知陛下可是有什么章程吗?”
尧帝眼神动了动,面色不变的说道:“母后,儿臣想着,如今到底是皇后孝期里,大皇子也是要为皇后守孝的,碍于规矩礼数,这周岁宴便不必大办了吧,办个家宴就是了,母后觉得呢?”
“大皇子是陛下亲子,陛下觉得好就行,哀家不过是白嘱咐一句,几个孩子都是没差多少日子出生的。”
“这满月,百日都不曾大办,如今快要满周岁了,总不好太简薄了些,龙子凤孙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魏太后人老成精,宫里的两个皇孙一个也没有落下,还稍加提点了些。
“是,母后,儿臣会吩咐淑妃,即便是家宴,也不能太简薄了,只是皇室子嗣凋零,如今晋国皇妹也出了月子,那日便叫她一起来吧,也好能陪母后说说话。”
晋国公主年前生了孔家的嫡长子,她又一向是个会做人的,如今也算是的坐稳了孔家宗妇的位置,她也是好久不曾进宫了。
“是啊,除了陛下,也就剩下她们三个了,安国远嫁去了魏国,一年也通不上几封信,曦儿又去了江宁,也就剩个晋国能陪哀家说说话了,偏她还是个谨慎的,哀家若是不宣召 ,她也是不常进宫的 。”
魏太后话语里满是寂寥,人到晚年,谁不想儿女成群,子孙绕膝的陪在身边,偏偏她守着太后的一个虚名,日日在这福宁殿孤独的着耗费光阴。
说起长公主李曦,尧帝眼里带着一丝愧疚,他面色有些尴尬,却还是温声说着:“是儿臣的错,致使皇姐不能在母后面前承欢膝下,只是皇姐去了江宁,几年内怕是不得回转,儿臣心中很是愧疚。”
“陛下不必如此,哀家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曦儿既然选择去了江宁,哀家也是能理解的,不过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罢了。”
“是哀家年纪大了,总说些糊涂话,陛下不必上心 ,好了,陛下应该还有事忙,哀家就不留你了,去忙吧。”
尧帝见魏太后有些确实疲乏,当下也站起身,行了礼,大步出去了。
见帝王的身影消失不见,福蕊姑姑上前给太后按压着额头,说道:“年前,长公主还来了书信,信中说是一切安好,主子又差遣人送去了许多珍贵的补品。今日是大年初一,主子何必又在此时提起呢?”
魏太后眸光微冷,眼里晦暗不明,淡淡的说道:“哀家若是不提,还有何人会记得哀家的康儿,大皇子,二皇子,在宫中可以金尊玉贵的生活着,哀家的康儿呢,远在让,千里之遥,还不知何时能够回到京都来,如今也要满周岁了,哀家却连见他一面都难。”
福蕊姑姑有些无奈,这太后的心还真是偏的没边了,可是能怎么办,哄着呗。
“陛下是个重情之人,又与皇后鹣鲽情深,小殿下即便远在江宁,陛下心里也是记挂着的,主子不必过于担忧。”
魏太后摇摇头,帝王的深情是最经不得考验的,只有她这个祖母,才会毫无顾忌的想着她的亲孙儿 时时刻刻都在为他打算。
“出了皇后孝期,陛下又要临幸后宫了,很快又是一年选秀,这桃李年华的女子,又是生的娇俏可人,难保陛下不会一时被迷了眼。”
“哀家若是不时时提及,等后宫的子嗣越来越多,陛下即便再是记挂康儿,可哪有眼前的美妾幼子更得他的心呢。所以即便是让陛下不悦,哀家也是要提的。”
魏太后走一步,看十步,看的长远着呢。
“主子放心,陛下孝顺着呢,哪里会不悦?只是凡事过犹不及,主子还是要心中有数才是。”福蕊姑姑提醒道。
“哀家知道,哪里用你来提醒,好了,哀家乏了,扶哀家去歇会,你年纪大了,也歇歇。”魏太后哼了一声,却没有怪罪的意思,自小相伴的主仆情义,自然是不同的。
何况福蕊也是一番好意,生怕她一时魔障了,毕竟,太后是宫里所有子嗣的祖母,而非只是一个人的祖母,不患寡而患不均,表现的太明显,传出去总是不好的……
尧帝乘坐御辇,揉着额头,眼神幽幽,太后的意思他知道,也很感激太后螚做到如此地步,只是如今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可底下都暗流涌动从未停止过,若是不能把这些毒瘤一一拔出,如何能放心让康儿回京呢?
随喜眼看着御辇便要转弯准备回宣室殿,想着刚刚接到的消息,不得不出声说道:“陛下,刚下甘泉宫传了信,那位想见您一面,您看,是否要过去?”
尧帝蓦得睁开眼睛,眼神中是一片清明,他嘴角微动:“甘泉宫?”
“是,昨夜甘泉宫热闹的紧,那位想必是得了什么消息,今早天刚亮,便打发紫苏请陛下过去。”随喜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尧帝没有拒绝,也是时候该去见一见她了。
御辇到甘泉宫的时候,两边的守卫忙跪下行礼:“臣等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安。”
看着这座曾经繁华热闹的宫殿,此刻却是格外的冷清,红墙碧瓦依旧如同往昔,不曾被时间消磨了痕迹,只是里面的人,怕是心境早已不同以往了吧。
“开门吧。”尧帝淡淡说道。
守卫们打开门上的锁,这座尘封已久的宫殿,在此刻终于等来了它要等的人。
尧帝制止了想要跟随进去的随喜,一步一步的向主殿的方向而去,不过数月功夫,曾经纤尘不染的庭院,此刻落叶与枯草杂乱无章的随意散落,随着微风摆动,似乎在幽幽的诉说着什么?
尧帝推开殿门的时候,一缕阳光顺着缝隙射入,刺痛了端坐在椅子上的祁云婼,她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逆着光,看不清来人的脸,可那熟悉的身影曾经日日夜夜都在她的梦里出现过,曾经她们如胶似漆,水乳交融,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早已形同陌路。
尧帝的身影慢慢走近,模糊的脸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帝王依旧如从前一样,丰神俊秀,貌若谪仙,随着手中的权利越多,天子威仪也初露峥嵘,似一柄古朴的利剑,看似平凡,可其中的锋芒,却时时刻刻都在不经意间散发着。
尧帝看着眼前的女子,三千青丝随意散落,浑身纤尘不染,一张脸如从前一般,只是略显苍白消瘦了些,不同帝王是,以前包含情谊的眸子,此刻却是古井无波。
似乎看淡了所有,任凭什么事,都不能让她兴起丝毫波澜。
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数月的幽禁,便真的恍如隔世一般,留下的是无数的怨恨不甘,冷漠与决绝。
“庶人祁氏,恭请陛下圣安。”终究是祁云婼先开了口,她没有质问,没有哭喊,只是平静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多日不见,你倒是沉静了许多。”尧帝语气平淡,似乎在陈述事实,眼神里也是没有丝毫不耐,当然从前的情丝也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
祁云婼也没有故作矫情,平静的起身,淡淡的说道:“妾从前过于天真,如今经一事,长一智,总算是长进了些许,只是如果可以,且希望自己从来不曾长大。”
她的话语里满是苦涩的意味,这成长付出的代价,让她难以承受,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永远是个稚儿,不识人间疾苦,也不必去体会这痛彻心扉的喜怒哀乐。
“你都知道了。”帝王的语气里满是笃定,没有丝毫疑问。
“是,妾都知道了,妾有几个问题想问陛下,还请陛下回答。”两人之间的平静气氛,仿佛是多年的老友故交,又仿佛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可她们不是,她们从前是帝王与妃子,不,准确的来说,她们从来都是君与臣。
“你问,孤不会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