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传来硬币落桌的脆响,张正越甩下钢镚就往外冲:“吃个屁!兄弟们撤!”
“孙贼们听好了,紫金山脚谁不来谁是龟孙!”叫骂声渐行渐远。
周齐给田晓艺斟满酒笑道:“多叫点人,就你们几个踢野球的,收拾起来都嫌不过瘾。”
杯壁相撞的清响里,老板攥着抹布凑过来:“小哥,咱们国足真要到二零五零年都冲不出亚洲?”
“瞅这帮怂货,打架都软脚虾,还指望他们踢出国门?”
琥珀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趁早转粉女足吧,再关注关注女排,马上要五连冠了。”
“五连冠?”老板眼睛突然发亮。
“明年捷克斯洛伐克世锦赛,咱们姑娘要再捧金杯!”
周齐仰头饮尽杯中酒:“老哥要不考虑让女排给你家酒水代言?”
田晓艺差点呛着:“国家队能接这种活?”
“姑娘们训练服都磨出洞了,我赞助点装备怎么了?”
周齐眼前浮现那个扎着马尾的飒爽身影,铁榔头郎平,这姑娘带队可比男足带劲多了。
“这主意绝了!”
周齐突然拍着桌子喊出声,把正在嗦酸菜鱼的客人们惊得筷子都停了。
他满脑子都是赞助女排的宏图大业,八十年代谁不知道女排是全民偶像?
要是能请动她们代言,钞票还不得像秦淮河水似的哗哗流过来。
留着八字胡的店老板叼着牙签凑过来:“小兄弟,你说咱们女排明年真能再拿冠军?”
旁边几个食客跟着起哄,脸上都挂着“你吹牛呢”的戏谑表情。
“必须的!八场全胜,一场不输!”
周齐仰脖灌下半杯冰镇散啤,玻璃杯往油腻的木桌上一墩,激得泡沫直跳。
要说这井水湃的扎啤就是带劲,凉意顺着喉咙直蹿到脚后跟,浑身舒坦。
田晓艺这丫头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起先对着泛白沫的啤酒直皱眉,听周齐忽悠这是“液体面包”,居然真吨吨吨喝起来。
更绝的是这皖北妹子酒量惊人,一瓶冰啤下肚跟没事人似的,看得店老板直竖大拇指。
俩人晃晃悠悠出店门时,霓虹灯都亮起来了。
田晓艺拽着周齐袖口不撒手:“齐哥,咱真要去跟张正越干架啊?”
“干个锤子!”周齐顺势扣住她的小手:“走,带你夜游秦淮河去!”
九十年代初的秦淮河还没被霓虹灯牌淹没,沿岸青砖黛瓦影影绰绰,桨橹声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花一块钱租的乌篷船刚晃到河心,周齐就把竹篙一丢任船漂着。月光把粼粼波光揉碎了洒在田晓艺脸上,看得人心里直发痒。
等东方泛起鱼肚白,船篷里飘着的除了晨雾,还有田晓艺散开的麻花辫香味。
除了最后那道防线,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这傻丫头兴奋得整宿没合眼,倒把周齐累得直打哈欠——谁说皖北姑娘保守来着?
张正越带着几个兄弟蹲在紫金山大门外堵周齐,蹲到后半夜连人影都没见着。
哥几个骂骂咧咧散了,都说这小子临阵脱逃不够意思。
天刚蒙蒙亮,周齐就拽着田晓艺直奔火车站。
前些日子他在报社电台砸了百来万广告费,现在得想法子把这窟窿填上。要说来钱快的路子,眼下倒腾国库券绝对数头一份。
周**里门儿清,东北老工业基地遍地都是国企职工。
当年上头给厂矿摊派国库券任务,辽宁那边光是钢铁、石化、机械这些大厂子就占了全国半壁江山。
更妙的是沈城的银行网点直接开卖国库券,省得跟工人们磨嘴皮子。
田晓艺这丫头看着周齐流水似的花钱,眼睛都直了。
前晚在秦淮河画舫里听说要去东北,缠着非要跟着去见世面。俩人买了张沈城方向的硬卧车票,哐当了一天一夜终于晃悠到站。
要说沈城真是块宝地,压根不用挨个跑厂子收券。
周齐打听到这边十块钱面值的券八块就能拿下,虽说比老家贵了点,可转头到海城黑市转手就是五成利。
算盘珠子这么一扒拉,他直奔工商银行总行。
“同志办啥业务?”
“国库券,有多少要多少。”周齐把海城带来的存折拍在柜台上。
柜员听到百万金额惊得钢笔都掉了,那年头普通工人月薪才百八十块,这单生意抵得上万人厂的全年任务量。
银行柜台后的年轻职员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计算器。
按规定他们每经手千元国库券能有五毛提成,眼前这笔要是成了,相当于自己三四年的工资总和。
“您确定要买一百多万的国库券?”
他第三次确认时,注意到客户递来的存折扉页上赫然印着七位数存款。
这个叫周齐的男人穿着普通工装,腋下夹着的手工帆布包针脚细密,却透着说不出的违和感。
当验资确认的瞬间,年轻职员感觉耳膜嗡嗡作响。
160万啊!省分行金库的定额国库券差点不够兑付。
他偷瞄着正在核对券额的客户,突然注意到对方虎口的老茧,这分明是常年握扳手留下的痕迹。
“我们厂子万把号人要养呢。”
周齐随意翻动着成捆的蓝色券本,50元大面额的印刷油墨味扑面而来。
比起在江苏见过的十元小票,辽省的重工业底蕴此刻倒成了便利——每本定额券封皮都烫着显眼金额,清点时倒省了验钞机的工夫。
柜台里两个实习生小跑着搬运券本,帆布包被撑得鼓胀欲裂。
年轻职员突然想起上个月经侦科抓的那个“券贩子”,据说吃了枪子儿。
他试探着搭话:“贵厂效益真不错,三个月工资就得发这么多?”
“混口饭吃罢了。”
周齐拉链一收,帆布包侧边绽开道新裂口。
转身时,柜台玻璃映出他后颈未擦净的机油痕迹,像极了机械厂老师傅们特有的标识。
为了多装些国库券,周齐特意缝了个超大号的帆布包,看着跟农家院里装化肥的麻袋似的。
银行柜台后的张大江这会儿心里直乐——这单生意光提成就拿了小两千。
他手脚麻利地给周齐办完手续,三步并两步绕到前厅,热络地递上名片:
“老弟记着啊,我是信贷部的张大江。下回要再买国库券,直接打我办公室电话,要多少提前说,保管给你备得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