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童蹲在地上,同小京巴一起分食了手上的食物,不一会儿,门从背后悄悄又开了,吴妈扶着杨淑青。
进门,就见她背对着,正在倒牛奶给小狗,杨淑青捂着胸口喊了她一句,“舒童?”
白舒童愣直了背,缓缓地转过了头,看见了她,赶紧站了起来,捏着手上的小蛋糕,笑着,怯生地叫了声妈。
杨淑青缓缓地走了进来,她直勾勾地看着,亲生的母亲雍容,穿着合身定做的大袖口绸缎亮面旗袍,手上带着玉翡翠,头发烫过,微弯了波浪贴在左侧。
很好看。
她倏地将手上的蛋糕背在身后,又觉得不太妥当,放在了旁侧的茶几上。见她靠近了,仔细地在端详她,就拍了拍嘴边的蛋糕碎屑,低了眉眼,又喊了她一声妈。
白舒童展着酒窝,被她拉过了手。
手心交叠着,心里温软,鼻尖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应该是常年礼佛留下来的。
她的心如小鹿在跳。
白太太有一双好看的杏眼,她也一样,像模像样,如印子出来的,眼梢微微上翘,睫毛长又黑,轻眨像朗月的星空里点缀起来的星。
但她好像有点愁。
杨淑青凝了眉,问,“你怎么来的上海?”
“邱宁家里发生了点事,就来了上海,妈,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杨淑青收敛了观察的目光,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着急说。
她还没说完,杨淑青便叫了一旁的吴妈,“吴妈,你快带她去小姐的房间,换身衣服。舒童,你先帮......”因为不亲,自小分离,她说不出妈这个字,而用了“我”。
“你的事等会儿再说,你先帮我个忙,将今晚应付了过去再说,好吗?”
白舒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她恳切,懵懂地点了头,然后就被带到了白曼露的房间里,换了一身她的洋裙,被吴妈妈带着入了一楼的席。
“你就坐在这里吃东西就行,也不要多说话,我就在旁边,你静静坐着,等找回了小姐,你再同她换回来。”
白舒童恍惚地点了头。
一转眼,桌上,有她的父亲白义昌,还有哥哥白斯言,更有母亲杨淑青,她脑子一下子热,手都发麻了,还出了汗,对着他们都笑了。
白斯言坐在她的左边,扶了下眼镜框,问她,“一坐下,傻笑什么,没听见父亲说了敬酒词,举杯啊。”
声音润润,提醒她的是哥哥。
她点了头,桌子上放着红酒、白酒、还有一杯茶,该举哪个?
她看了左右。
就拿起了红酒。
白义昌站起来说着话,感谢一帮朋友今夜莅临白公馆,他举了杯,穿着一身中式的花褐色长衫,衣服上吊挂着金表和一柄小如意,中气十足,朗声帷幄,大家也跟着说了些吉祥话,而喝了酒。
这就是她想了十来年的白公馆的家人。
白舒童明知自己酒量不行,她捧了酒杯,倒也一口就饮了下去,小脸顿时通红。
“喝那么急,一口饭菜都没吃,你小心醉了,等会儿勾不上你的顾三。快吃点乳酪解解酒,别贪酒。”
白斯言放了一酸奶乳酪在她面前,白舒童点点头,也都全吃了,说了声,“谢谢哥哥。”
此刻她吃什么,都像舔了蜜一样。
也觉得和做梦一样。
白斯言难得从妹妹嘴里听一句谢字,弯了眼,摸了摸她额头,探探她是否异常,却是见她躲也不躲,就直憨憨地看着他,还看入了迷,眼里都是他的倒影。
一杯酒就醉了?
白斯言正要说她,然后视线里余光瞧见即将要走过来敬酒的林家人和顾三。
他压了眉眼,恍然大悟,才取笑说,“曼露,你可真够可以,人还没到,你就先跟我装上了。自家兄妹,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
白舒童憨笑着。
“行了,还不知道你嘛。等他人过来了,我帮你想办法,让他坐这。也算谢了你上次帮我掩盖小桃的事了。”
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他眨了左眼站了起来,前去迎酒,一番客套话后,他拉着顾承璟聊起了南边政府正打算购置一批飞机的事,聊了会儿,觥筹交错下,自然就拉了人走近。
白舒童还在恍惚着,手拄着脸,酒意蔓延,侧头见了人,手颤了颤,“军官长?”
吴妈心里哎哟了声,没想到一下来就是个大难关,轻捏了白舒童的背,让她不要乱叫。
她小声提醒,“叫顾三哥哥。”
“哦,顾三哥哥。”
顾承璟侧颜,轻扫了一眼,客套地弯了唇边,碰上她的酒杯,喝了一口,转头又与白斯言聊了起来,没看到她的酒杯面也跟着颤了颤。
宴席开了,白斯言就势将顾承璟留下,白舒童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席面吃着,一口接一口,就这么听着他们在旁边聊日本的空军又增设了新的兵器,有十一年式七五厘高射炮,窥察飞机还有听音机,无线通讯车......富士山下刚有一场炮兵队的演习,日本关东军会止于只占东三省吗?
白舒童吃着,也听着。
白斯言见她没声音,以为她又故作淑女,就喊了她一句,“今天这么饿,光顾着吃东西?顾承璟刚来上海,作为东道主,你是不是得带他逛逛?”
他又眨了左眼,暗示着,看了白舒童,而白舒童放下筷子,转头看吴妈。
吴妈点点头。
白舒童才回答,“我可以带他逛上海。”
顾承璟现在坐在她的左侧,闻言,以为方才自己没说清楚,正打算再回绝。
“你想去哪?”她先问,公式化的一张笑脸。
他轻放下酒杯,淡说,“你不是要带高严先生逛上海,不必麻烦。”
白舒童眼沉了下,不知道有这回事,又转头看吴妈,被吴妈在手臂上轻捏了下,示意着赶紧应下。
她只好硬着头皮,又转头问,“我非要约你呢,你必须得让我带着逛上海呢。”
他薄笑,“白小姐,是容不得别人拒绝吗?”
“嗯,是。你得去。”她点头。
“要是不去呢?”
“没这选项。”她有些醉意,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军官长就得答应了,只认着母亲拜托的事得办成,就说,“得去。”
“我不去,你还能绑了我?”
白斯言见他们犟起来了,话里也就是玩笑的意味,就轻挑了眉,拿过了红酒,没管他们,同身边的另一人应酬。
“嗯......如果可以,也不是不能绑了你。”
吴妈又在旁侧捅了捅她,她的话顿时被捅散了。
白舒童轻靠在了桌子边,轻揉了太阳穴,手肘的蕾丝衣袖顺着垂掉了下来,见他不急,说话还是莞尔的,就缓了缓,脸靠在了上头,说,“等我缓缓。”
是同吴妈说的,也是同顾承璟说的。
酒意更上来了,让人头重。
她微眯了下,轻捏了自己的脸,事情还没办成呢,哪能这么休息,就又抬了眸,鼓着腮帮子看着面前的军官长,深呼吸了一口气。
希望他不要过于为难。
她问,“怎么样,才能去。你说,我能办的,就办。”
见她酒量差,顾承璟有点故意刁难她,下巴随意点了点她面前的酒杯,“满上,喝了,就去。”
“你说的。”
“嗯。”
白舒童冷哼了声,拿了酒杯,让吴妈倒上,她轻挽了手袖,气势里不服输,像是能喝的,吴妈也就没阻止,给她倒了满满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