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萧野第一次放弃自己的生命。
萧野这人不幸,从出生那一刻。
他不被任何期待地来到这个世上。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他想她应该不是一个好人。
他的父亲,不配称作人。
萧野第一次要放弃自己生命,是在他的奶奶去世后。
他这副躯壳,这样的血肉……
好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挺累的。
那天,雨后清晨,窗帘被风卷起。
萧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潮湿的地面,准备跳下去。
突然,防盗门被软绵绵地敲响。
对门租房的母女,是他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萧野走过去,打开门。
小不点好像很意外他会开门,吓得往后仰了仰,眼睛睁得溜圆,咬着唇瓣。
回过神,她递上一沓东西:“这是我妈妈让我给你的。”
萧野没有犹豫,接住。
其实,他根本无心那是堆什么东西。
她看着他:“你有空的话能看看吗?”
接着,她翘起嘴角:“我要去参加集训,一个月之后才回来。”
她笑意扩大:“那…再见?”
萧野说不清是不是许之夏那句‘再见’救了他,但他回到屋子后,第一时间选择看方晴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堆助学申请和助学贷款的资料。
还有一封信。
方晴在信里表示抱歉,说自己对萧野说那些话时确实自我认知占主导,没有具体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
她请他相信她,她没有恶意。
同时,她也阐述自己并没有要指挥他人生的意思。
她说,这个世界不公平,所以有些人生来就在荆棘泥泞里,但生活是自己的。
她希望他,不要放弃自己……
萧野第二次放弃生命,便是今晚。
许之夏走了。
萧野抱着和萧强东同归于尽,一了百了的想法,毅然决然跳进湍急的绕城河。
萧野没死,萧强东也没死。
萧强东挣扎着爬上岸堤:“疯子!你tm疯了!!”
刚从鬼门关走一遭,萧强东还有些后怕,磕磕跘跘爬上草坡,消失在雨幕里。
萧野躺在湿泞的草地上,大口喘息。
他的小臂刚才在水里不知怎么被刮破,鲜血溢出来,又立刻被雨水冲刷。
那些肮脏的血。
他的身体里,全是。
萧野和萧强东继续纠缠。
萧强东为了钱,几次三番,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抵不过萧野不要命地奉陪。
2014年底,萧强东上诉重审当年案件,索取赔偿,但他没有专业律师,最终维持原判。
2015年,萧强东离开玉和,去了很多地方。
萧野带着行囊,奉陪到底。
2015年底,北方,夜晚。
萧强东在一家饭店吃霸王餐,被店家打了一顿,扔进雪地里。
萧野走过去,蹲下,睨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萧强东。
萧强东抓一把雪,扔向萧野。
萧野偏一下脑袋,只一点雪落在他肩膀上。
他懒散地拍了拍。
萧强东盯着萧野:“你tm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萧野慢条斯理掏出一支烟,点燃。
他仰起头,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
前方,好像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
他眯着眼睛吐一口烟雾。
须臾,他视线低睨下去,勾了勾嘴角:“那要看你什么时候死。”
这样的萧野,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除非,有故人的消息。
跟萧野想象中一样,许之夏很争气,在校期间的作品就已经被评选、被报道,还被挂进艺术馆进行售卖。
这些,都是萧野在网上看到的。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的描述。
2016年,初春。
萧强东辗转到西南边境地区。
萧野发现萧强东不是在无目的地全国流浪,更像是,在找人。
某天夜里,萧野被绑到无人处,被十几个人围殴,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萧强东走到萧野身边,蹲下,点一支烟。
他说:“你说我们俩,谁先死?”
萧野视线狠狠地剜着萧强东,尽管他的头被人踩着。
后来,萧野在地上躺了一整夜,才勉强站起来。
他走上街,一路,行人纷纷避让,背后打量。
萧野捂着腹部,一瘸一拐到药店,要买药。
店员是个年轻小姑娘,看萧野高大壮实,满身尘混着干涸的血,根本不敢接待。
萧野不为难人,走出药店。
他在旁边自动售卖机买了瓶矿泉水,洗掉脸上的血污。
像个人了。
药店小姑娘试探着走近:“需要为你报警吗?”
萧野侧头,摇一下。
药店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想买什么药?”
萧野一瘸一拐走进药店。
药店小姑娘给萧野拿来一把椅子。
萧野坐下。
药店小姑娘:“你的伤口需要清理,我去拿药。”
萧野:“谢谢。”
药店小姑娘跑前跑后拿药,看萧野不方便,又好心帮萧野清理伤口。
萧野脱掉上衣,露出伤痕。
药店小姑娘有些脸红,不敢看萧野,专注清理、上药、包扎。
萧野不是没有痛感。
他是会痛的。
他问一嘴:“可以抽烟吗?”
药店不能抽烟。
但小姑娘怕萧野,所以点头。
萧野点一支烟。
很痛的时候,会紧着眉心跳动,吸得特别深。
萧野手机忽然震动。
萧野没换电话号码,且拉黑了所有人。
除了许之夏。
这一年多,他的手机响过很多次,都是广告推销那些。
萧野以为这次,也是。
他掏出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碎成蜘蛛网,而蜘蛛网下跳动的来电显示,让他浑身一震。
药店小姑娘以为自己手重了,战战兢兢:“你伤得太严重,还是去医院吧!”
萧野回神:“没事。”
药店小姑娘继续包扎。
萧野看着跳动的来电显示,最终,接起来。
他没有说话。
电话那边,也没有。
好一会儿,软绵绵的声音传来:“萧野,你起床了吗?”
萧野倏地阖上眼皮,喉结不住的上下滚动。
他的心,疼得很。
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好半天,萧野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之夏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萧野,我昨天卖了两幅画,卖了接近5万美金。”
萧野又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次,顿了很久,许之夏问:“萧野,我快毕业了,我能不能回——”
药店小姑娘:“你把皮带解开!”
电话应声掐断。
萧野掀开眼皮,红着眼睛看着药店小姑娘。
药店小姑娘一直低着头处理伤口,不知道萧野在接电话,他‘嗯嗯’两声她还以为是因为疼,更不敢抬头看他。
现在,她对上萧野可怖的目光,害怕地一哆嗦,指了指他小腹位置:“这、这里。”
那是萧野伤得最重的位置。
那天,萧野换掉电话号码了。
因为他知道,不可能再听到许之夏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