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缨去往东宫的一路上,只觉得心慌的厉害。
他被侍从领到广明殿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擦黑了。
今日的晚膳是陆今疏亲自下厨做的。
凌姝墨喝掉了碗底的最后一口汤,她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说道,“你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明日孤陪你去一趟太傅府,就当是弥补三日回门了。”
陆今疏微微俯身谢过了凌姝墨。
太女殿下愿意陪他一个侧室回门,可以说是极大的荣耀了。
不过,凌姝墨这次去找陆太傅,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楚长缨进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侍从往外送装着残羹的餐盘。
盘子底的菜汤,差点就泼了楚长缨一身,侍从被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对着楚长缨道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楚长缨又连声说着“没关系”。
这个小插曲让他短暂的忘记了惶恐,但等看到凌姝墨的一瞬间,楚长缨的一颗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
楚长缨低着头,给正前方的凌姝墨和陆今疏请安。
楚长缨心里正想着,该怎么把太医院的事情给合理化,他的思绪刚刚发散出来,就听到凌姝墨声音幽幽的,自他前方响起,“男扮女装好玩吗?”
楚长缨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宕机了。
完蛋了,他对着凌姝墨隐瞒性别的事情暴露了,他该不会被面前这人拖出去斩了吧?
系统沉寂已久的声音,在此刻听上去有些欢快,『宿主,新手大礼包送的神魂颠倒丸,现在还在您的背包里静静躺着。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现在就把这颗药丸传送到您嘴里。
我保证你服下此丹以后,媚骨天成,把凌姝墨迷得长出恋爱脑。
到时候她不仅不会把你斩了,还会把你纳入后宫。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相信在你我的共同努力下,你很快就能宠冠六宫,走上人生巅峰。
然后,我的年终奖金就会翻倍,我将迎娶白富美,走上统生巅峰……』
楚长缨原本那颗慌的上下窜动的心,如今彻底沉了下来,他用尽了自己毕生的素质,才没有立刻破口大骂,『滚蛋吧你!老子今天就算是被斩首示众,也不会卖身求荣的。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因为强权威压,就弯下膝盖?』
系统沉默了片刻,然后真诚发问,『那你现在为什么跪到地上了?』
楚长缨的额头以最快的速度接触地面,那声音响的凌姝墨都皱起了眉头。
“太女殿下息怒,草民并不是特意欺骗您,草民……草民……”楚长缨说到这里,直接卡壳了。
他这个人真的不擅长编瞎话。
凌姝墨脸上的神色说得上是很温和了,“你不用这么紧张,先起来吧,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坐下来再说。”
侍从将一个极为精致的柔软垫子,放在了凌姝墨对面的椅子上,这就是要赐坐的意思了。
楚长缨依旧战战兢兢,并不敢坐下。
他在系统面前把话说的很满,也并不喜欢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但如果现在皇太女真的要赐他一死,他发现,他对于世间还是有一点点的留念的。
总结成一句话来说,他还是怕死的。
凌姝墨也没再强迫楚长缨非要坐下来,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楚长缨,“你想要去到太医院任职吗?”
楚长缨愣愣的抬起了头。
陆今疏看着楚长缨额头上那块明显的淤青,差点忍不住也想摸一下自己的额头,他就这么看着,都替楚长缨觉得疼。
凌姝墨仍旧十分专注的看着楚长缨,“楚长缨,如果你想要去到太医院里任职,一切手续和你男子身份的事情,孤都可以替你摆平。
孤甚至可以直接让你进到御药房里,让你以后有为陛下服务的机会。
你现在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你想去还是不想去?”
楚长缨他眼睛越睁越大,他的嘴唇颤抖着,只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凌姝墨说了什么,『统子,我是出现幻听了吗?』
楚长缨还没有等到系统的回复,他就先等到了近在咫尺的凌姝墨。
凌姝墨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楚长缨面前,两人如今的距离只有几寸,楚长缨感觉自己甚至能看清,凌姝墨脸上最细微的毛孔。
楚长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草民……草民想要进太医院里……”
他想要进太医院里任职,非常的想。
楚长缨大学学的是中医,他穿越到这个阴阳颠倒的世界后,也翻阅了许多这个时候的医学典籍。
但最重要最核心的那些东西,那些医者是不会轻易外传的。
这里不比现代,这里的人遵循的法则,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管是哪行哪业,那些老师父们总爱藏一手。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悬在他头上,阻止他进步的那把刀,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越的性别障碍。
凌姝墨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她眼中有着外人难以觉察到的光彩流动,“孤知道了,你先在东宫住下吧,等孤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会让人通知你的。”
楚长缨晕晕乎乎的走了出去。
凌姝墨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有一种怅然若失,却又满足的奇怪感觉。
陆今疏想了许久措辞,最后还是用了最直白的方式问道,“殿下是喜欢刚才那位楚公子吗?”
凌姝墨被陆今疏这一句话拉回了现实,她笑了笑,“不是喜欢,只是孤看到他,就会想起曾经的……一位朋友……”
陆今疏没能理解凌姝墨的意思。
凌姝墨却并没有开口为他答疑解惑。
她看到楚长缨,就会想起上辈子的自己,那时候的她憎恶自己不是个男人,没办法像父亲兄长一般建功立业。
她怨恨苍天不公,悲叹自己是如此的可怜而又可笑。
那个时候没人会帮她。
赵方铭还会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赵方铭说,“你一个女人,相夫教子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别人家的妻子都贤良淑德,偏偏你如此的不安分,居然在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公然谈论什么治国理政的方法。
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啊?
你以为自己的样子很聪明睿智吗?
你一个女人去干男人才该干的事,旁人都来嘲笑我的妻子,是这样的大言不惭,是这样的粗狂放荡。
你把我的脸面都丢尽了,你知道不知道?”
凌姝墨被赵方铭骂的气血翻涌,她想要从别的地方,找到支持自己的声音。
可那些个男人们,都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她,他们说她不知所谓,说她心比天高,性子实在太野了。
凌姝墨最开始被打击的很是迷茫,可她很快就清醒了。
赵方铭的同窗都是寒窗苦读上来的,他们难道是真的不知道她有才华吗?
当然不是。
他们只是嫉妒。
他们嫉妒她一个女人,居然如此有学识,他们更害怕,她走到大庭广众之下。
如果那样,世人就会发现,他们那些大男人,还比不过一个闺阁里的娇弱女子。
他们害怕她,所以他们要打压她。
女人就应该是男人的附属品,女人天生就比男人矮上一头,她的聪明睿智,在那些人看来,就是她原生的罪过。
而那些和她同为女子的夫人小姐们,那些人同样以她为耻。
那些夫人小姐们,已经被千百年来的男权给驯化了。
她们作为下位者,却要帮着高高在上的男人,来欺压自己的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