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父神色有些尴尬,默了默转移话题道:“其实……秋姨娘说的也没错,今日没有谢映,明日也会有王映,李映,陛下的后宫迟早会充盈,为父是想让你早点看清局势,不要被眼前表象欺骗。”
谢元姣勾唇笑笑,忽地转眸看向他,疑惑道:“父亲还能记得娘的模样吗?”
谢父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问,僵在原地。
“当年父亲力排众议,娶了身世那样低的母亲,可有想过今日,想过有一日会妾室成群?”
谢元姣垂眸,轻声道:“父亲记不得也不要紧,就连我都记不大清了。”
谢父少见地露出了几分怀念,喃喃道:“你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谢元姣冷笑:“是啊,母亲很好。”
“可父亲迎她进门不久,就开始纳妾,只要是对你官场有利的,来者不拒。”
“这些年父亲表面为怀念亡妻,留着正室的位子,可实际上不过是为了给这些姨娘一个错觉,好似有一天她们也能成为正妻,做上谢家主母。”
她望向远远跪着的秋姨娘道:“这些姨娘也只是被你诓骗的可怜人罢了。”
谢父悻悻然,年过半百的男人被他的女儿看了个透,支吾半天才道:“玉娘……”
“所以父亲不想让你步你母亲的后尘,男人都是冷漠薄情的,以利为首,现在陛下心中有你,可迟早有一天他会厌弃你,开始纳新人,到那时你的地位,殊荣都不再。”
他深沉又无奈地道:“父亲这一生对不住很多人,你母亲,元珏……为父知道你不喜欢京都,更不喜欢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
“现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别让陛下知晓这孩子的存在,让他(她)悄悄消失,等三年后,谢家在朝中站稳脚跟,那时陛下身边已有新人,不会再执着于你。”
“为父再寻个理由,将你从宫中带出来,让你去过自由顺遂的下半生,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谢元姣明白他这时说的话,至少有半数是真心。
对他们父女来说,已经是难得。
忽地,她又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父亲,当年你知道母亲怀了兄长时,高兴吗?”
谢父眼角低垂,轻声道:“那时我与你母亲感情正浓,自然是高兴的……”
谢元姣眼神有些冷,生硬打断他道:“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就不陪父亲在此了,先回去了。”
她扭头,径直离开。
徒留下谢父一人站在亭内,沉浸在往事中良久,才叹息着离开。
谢元姣缓步回房。
其实父亲说的话没错。
色衰而爱弛,谢父身为朝中首辅,在最爱重母亲时,尚且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何况是位高权重,高高在上的帝王。
谈襄手握大权,世间一切于他而言不过囊中探物,现在越费尽心血诓骗她,挽留她,等到爱意不再的那日,她跌得就会越惨。
哪怕幸运些,谈襄能一直对她留情,可时过境迁,人心易变。
谢元姣不想变成后院争宠的女子,亦不想成为依附谈襄的一朵解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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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家住了十日后,谈襄亲自过来了。
谢元姣听到外面的行礼声,缓步起身打开房门,抬眼看到的便是脸色惨白的谈襄。
玄色身影立身站在院中,矜贵而冷然。
不过几日没见,谢元姣莫名觉得他消瘦了很多。
她刚抬脚准备上前,下一刻却生生顿住。
羞红着脸的谢映踱步走到谈襄身旁,柔柔开了口道:“姐夫。”
谈襄听到“姐夫”的称谓,漠然的脸色微变,瞥了她一眼,轻嗯了声。
见陛下回应,谢映眼中光彩更盛,扬唇笑道:“姐夫,是来接阿姐的吗?算着时辰,她约莫还没起,不如我帮姐夫去喊吧。”
谈襄脸色放缓了些,嘴角也挂起浅淡的笑意。
“不必,玉娘觉沉,朕在这等她便足矣。”
“陛下待阿姐真好。”
谢映嘟囔着嘴,语气中满含艳羡:“不知何时我也能有像姐夫一样的如意郎君。”
她抬起天真懵懂的脸庞,喋喋不休道:“听闻陛下特意将关雎宫赐给了阿姐,那可是宫中最华贵秀丽的一座宫殿了,若是我能看看,此生也无憾了。”
“姐夫……”她小心地抬起手,拽着谈襄的袖口,撒娇道:“你能带我进去看看吗?”
谈襄眉心下意识地蹙起,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声音放冷了些:“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谢映还没察觉谈襄语气中的不耐烦,反而得寸进尺地凑近了几分,想要去挽他的臂弯。
一直在旁看着的谢元姣脸色一点点变沉,忽地冷嗤一声,步伐中略带着怒气地走到他们跟前。
“母亲只给我生了一个弟弟,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唤我阿姐?”
两人都一愣。
谈襄快速反应过来,连忙避开谢映,紧张地跑上前,轻声唤道:“玉娘……”
谢元姣冷冷瞧他一眼,便移开视线,沉声道:“谢映,几年前我就警告过你,不要忌惮我的东西,你为何总是不听?”
话音刚落,谈襄眉眼间莫名多了些许轻快,眼睛发亮地看着谢元姣。
谢映咬着唇,有些委屈地朝着谈襄解释道:“陛下,娘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生下来便是庶女,没见过皇宫那样华贵的地方,这才心生好奇,想听些宫中的事。”
听闻陛下从小生在冷宫中,与她的境遇相同,这样示弱的话难免会引起男人的怜惜。
她这样想着,眼眶中的泪珠更蓄满了些。
可眼前这幕,却让她失望了。
谈襄的一双眼睛牢牢盯在谢元姣身上,半点余光都没有偏移。
就好像……根本没将她当回事。
她的存在无足轻重。
谢映终于有些慌了,转眸看向谢元姣,颤声道:
“阿……阿姐。”
谢元姣却忽地转眸看向谈襄,淡淡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理?不如就将她带进宫中,由陛下亲自带她观赏宫中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