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仅剩的一点菜被偷光了,谁来偷的呢?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但菜就凭空消失了,徐子良蹲在地头的姿势,十足像大舅,就连叹气声都一样。
地里空空的,大舅家里的存粮也快空了,院子里那些本来准备当作饲料卖的玉米,虽然粗糙,但还是无比爱惜地,一粒都没浪费的,全部进了徐子良的肚子里。
禁出令不再起作用,人总要外出寻找食物,况且外面的世界人影稀疏,不再有交叉感染的风险。乡间广袤的大地上,不见新的希望悄然萌发。
冬天到来了。
徐子良推出大舅用来下地的三轮车,准备骑小三轮回到县城的住处,汽车没有油了,也没地方加油,徐子良和外界已经没有了联系,因为,网络中断了。
县城如今是啥样子,他也不清楚,回去看看再说。
一路骑行,路上积着无人清扫的落叶,徐子良骑车骑得非常吃力,食物短缺,营养缺乏,虽然一天到晚没怎么活动,可体力却日渐消耗着,徐子良想到苟延这个词。
骑骑停停,走走歇歇,路上徐子良吃了一点出门前才煮的玉米粒,喂鸡的那种玉米,粗糙并且没啥味道,徐子良在煮的时候加了一点白糖,糖是甘蔗糖汁提炼成的,也是人体主要营养来源之一,人在饥饿疲劳时,糖是最好的能量补充来源,这一点徐子良深有体会。
吃光盒子里最后一粒玉米,徐子良感觉身上有了一点力气,初冬的风有点凉意了,徐子良把搭在三轮车车把上的夹克套在身上,太阳暖暖的,透过没有了树叶的树枝,洒在徐子良身上,徐子良有了一种暂时的满足。
徐子良伸个懒腰,这时他的臀部下面传来一阵刺痛感,他低下头,找到刺痛他的家伙,是带壳的栗子。
地下还有好多,刚才徐子良并没注意到。
这意外的发现让徐子良心情更好,栗子,营养价值高,又好吃,这可是好东西啊。
徐子良捡了一会儿栗子,他将捡来的栗子放在三轮车上,在徐子良捡栗子的时候,树上传来了鸟叫,徐子良好久没听到鸟叫声了,一连声地叽喳。
徐子良可不是公冶长,不过他感觉出来,这鸟的叫声应该和他有点关系。
想一想,应该为了栗子,这栗子本来就是鸟先发现的,一个人出现,捡走了它们的发现,确实会令鸟愤怒。过冬的口粮本来就不多,与鸟争食,唉,想到这里,徐子良产生一些愧疚感,他从车上取回一些栗子,将它们放在栗子树下的落叶上。
就像给鸟的大餐进行摆盘。
几只鸟在树上打量着徐子良的举动,须臾,鸟又叽喳叫了一遍。徐子良抱歉地仰头看着树上的鸟,然后骑车离开。
路上颠簸,几只栗子从车的厢体缝隙中掉出来,徐子良停下车,无比爱惜的将栗子顺手装到夹克的口袋里。
一个都不能少。
县城更乱,触目惊心,没有几家店面的门窗是完整的。
当食物遇到短缺,人们就再也没有了理性与秩序。
从疫病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的半年,如今街上已不见人影。
徐子良水果店的大门也被撬开了,之前的入侵者搜刮了他们认为的,能够用得着的一切。
收银机被狠狠摔在地下,碎裂一地,放在收银机旁的两包瓜子也不见了,之前徐子良想戒烟的,就买了两包瓜子放在收银机旁边,想抽烟的时候就以嗑瓜子来替代。
不多的现金也不见了,世界成为这个样子,要现金又有什么用呢,徐子良郁闷地想。
“畜生。”徐子良低声骂了一句。
其实来店里已经毫无意义,徐子良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回到县城第一件事是去店里看看。
凌乱的水果店,明明在半年之前,门外人群络绎不绝,取订单的骑手们接踵往来,坐在椅子上,等待果茶做好的年轻人,身上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这一切转瞬就消失了。
可能是来和过去告个别吧。
徐子良来县城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来找大哥,自从和大哥断了联系,他心里一直有种感觉,大哥可能不在人世了。
不过,徐子良知道,大哥家里有一些库存。
大哥是做粮油批发的,他在县城有房子有仓库,疫情到来之前,他刚刚进了一批富硒面粉,不过因为价格较高的原因,没有人愿意买。
因为这批面粉,大哥很烦恼,觉得这批货砸在自己的手中,再加上库房进了雨水有点潮湿,怕面粉受潮,大哥就将几十箱面粉搬到自家住的五楼,将近百箱面粉,占了大半个房间的面积。
徐子良想去找找大哥,同时,也去看看这些面粉。
他去大哥家的次数不多,不过还好,凭着不多的记忆总算找到大哥家的楼下,小区死寂死寂的,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徐子良在楼下停好三轮车,又凭着记忆寻找大哥的家门,运气不错,记得虽然不怎么准确,但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门外放着一摞还没使用的包装袋,是大哥家无疑了。
门紧闭着,徐子良没有大哥家的门钥匙,敲了几下门,没有应答,但徐子良知道怎样进屋,之前他从大哥和父亲的聊天中得知的进门方式。
大哥每天在外送货非常忙,有的时候会忘记带门钥匙,于是他将厨房的防盗窗切开了一个能活动的口子,口子的大小正好能钻进一个人进去,进出口里面有插销,想进屋,伸手将插销拨开,推开防盗窗就能进厨房了。
徐子良将插销拨开,推开防盗窗,然后进了屋内。
在次卧里,徐子良看见那几十箱富硒面粉。
大哥大嫂一家三口生活的痕迹都在,只是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面粉在,徐子良就像吃了一枚定心丸,他先带了几包面粉准备回乡下,小心地关好窗子,下了楼,这时徐子良惊讶地发现,三轮车上的栗子竟然一粒都不见了。
可之前,明明是一个人都没看见的。
如今幸存的人,就像幽灵一样的活着。
失去栗子的徐子良本想骂几句,谁那么缺德,但又一想,骂人只能给自己增加麻烦,毕竟楼上放着半间房的面粉,别给自己引来麻烦。
徐子良咽下刚想骂出口的话,迅速骑车离开,今后得找个机会把这些面粉运走,再找个合适与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如今的人,活得就像动物,为了活下去,需要把食物藏起来,只有藏起来,才能保证自己继续活下去。
骑车离开的时候,徐子良感觉浑身不自在,总感觉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而他带走的那些面粉,是用大哥的一件羽绒服包起来的,天气冷了,乡下的夜里温度更低,他需要一件合身的羽绒服,带走面粉的时候,顺手用一件厚实的羽绒服裹住了面粉。盯着他的人,未必能够看出来他带走的是食物吧。
徐子良忐忑不安地想。
影子投在地上,徐子良看见自己的影子缩着脖子东张西望像个贼一样,徐子良看着自己的影子愣了一下,好龌龊。
这个时期,只要口袋里有点食物,没有谁能做到大大方方,不经意间就变成贼头贼脑,躲躲藏藏,背人而食的卑劣样了。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走了一多半的路,徐子良又累又饿,经过那棵栗子树时,徐子良再次坐在树下休息一会儿,想升堆火,但是没带火种,徐子良把衣服裹的严实点,坐在树下打了一个盹,三轮上的面粉,到家后可以美美的做一顿汤面吃,有了点期待,倒也没感觉到冬日的寒冷了。
徐子良眯着眼,不敢睡过去,野外睡觉容易受寒,眯眼打个小盹就足够了。
寒风吹来,眯着眼睛的徐子良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睁开眼睛,只见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远处,风发出动物一般的嚎叫,徐子良将几袋面粉倒在车厢里,又将大哥的羽绒服穿在身上,这衣服拿的真是时候,身子顿时暖和了许多,远处的风吼声也没那么令人感觉害怕了。
站起身来,徐子良揉了揉眼睛,望向远方。
夜色中,村庄在黑暗中沉睡,低矮的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没有一丝灯火,徐子良深吸一口气,决定加快脚步,尽快回到家中。
骑着三轮车,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
夜色中,只能依靠微弱的月光和路旁的树木来辨别方向。徐子良不敢有丝毫大意,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又走了一段路,徐子良终于看到村庄熟悉的路口,徐子良心中一喜,蹬车速度加快了一些,一口气骑到家门口,徐子良感觉自己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
乡下已经断电多日,徐子良点燃了蜡烛,又抓了一把干柴升起灶火,柴少火小,锅中煮上了水,取出面粉,加上适量的水和盐,趁着烧水的空,徐子良开始揉面。
面团在他的手中逐渐变得柔软而有弹性,他取出刀,将和好的面切成小手指粗细的,一条一条的,面盆终于有了食物的生命力。
水开了,徐子良将面条投进锅里,长长的面条如同一条条银色的鱼在水中游弋。
煮好的汤面锅里加了调料,徐子良坐在灶台前,享受着这份久违的温暖和满足。
而这一切,是曾经在大舅家是常有的经历。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徐子良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时的情景,那时的他,还是个小孩子,每次到大舅家里玩,舅妈经常给他做汤面吃,那面条筋道有弹性,番茄打底的汤水醇厚鲜美,出锅时再撒上几片翠绿的葱花,汤里还卧了白胖的荷包蛋,每一口都是家的味道。
徐子良轻轻叹了口气,将思绪拉回现实。他站起身,将煮好的面条盛入碗中,浇上盐与酱油调制的汤底,汤面便完成了。
在默默的回忆与进餐中,一顿像样的晚餐终于结束。
饭后,徐子良收拾了碗筷,准备休息。他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的经历,肚中的饱足
让他有了一种斗志,生活不易,但一定要坚持下去。
窗外冬风呼啸,躺在屋里,听着室外风势骤增,能够感受到气温急剧降低,原来冬天的脚步不是一步步逼近的,徐子良把脱下的羽绒服盖在薄被上,全身一暖和,饱暖起睡意,徐子良沉沉地睡着了。
电时来时断,半夜时分,屋子里的灯亮起,徐子良醒了过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先忙着充电,手机、充电宝,电动车,只要是能够蓄电的,全都要趁着来电这会儿充满。
这次来电时间很短,不到半小时,停电了,徐子良重新躺下,醒来再想睡着可就难了,徐子良整整听了大半夜的寒风的呼啸,天蒙蒙亮时才昏昏睡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
风停了,但是外面下起了雪,奇怪今年下雪这么早,不过这雪下的零零碎碎的,还不如不下。
还是没有电,院子里的干柴不多了,徐子良打开院门,看见不远处的角子山,决定上山捡点柴禾回来。
大舅在世的时候,每隔几天,就会骑着电动三轮上山拣柴禾,有时大舅会带着舅妈一起去,驾车并肩也是一种伉俪情深。
电动三轮车里的那点电,徐子良舍不得用,他觉得自己省电的程度像个抠搜的令人发指的吝啬鬼。
他骑脚踏三轮车去的,最近这段时间,他将车骑的无比娴熟,狭小的乡路都能骑出飘移的感觉,以往他可不敢这样骑。因为乡间无人了,所以骑车才任意放肆。
但今天,他骑得格外小心,雪虽小,但地面滑,万一摔伤了可没有地方看病。
上了角子山,捡着柴,不一会儿,细细小小的雪粒子停了,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露出头来。
就在这时,徐子良的眼睛盯在山坡的某一处。
他发现了一片隐藏在众多树木之间的,被开垦过的地。
是深耕过的地,土质均匀。徐子良在农村长大,一看就知道,这片不大的土地是人工深耕过的。
山坡上,深埋到地里的枯枝乱叶经过一定时间腐化,如今成为很好的肥料肥沃土层,深耕可以将肥沃的泥土翻出来提供作物的生长需要。
一块田地在播种、插秧之前,必须先犁田,深耕需要将地里深层的土壤翻上来,浅层的土壤覆下去,一般深度在18-20厘米之间。深耕有翻土、松土、混土、碎土促进增产的作用。
精心耕过的土壤美如一幅画,每一粒土壤都承载着生命的渴望,农谚语有说:“耕地深一寸,顶上一茬粪”,可见深耕土地对种植农作物影响之大。不同的农作物根系生长需求不一样,具体农作物有具体的深度。
阳光斜照,土地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细碎的土块具有生命力,吸引了徐子良的目光。
这地,耕的真是漂亮!
这里,有人。
刚想到这一点,踩着落叶的脚步声沙沙响起,有人向这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