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顾问还是一个正常的、天真的、认真的小孩。他不算一个冷漠的孩子,属于那种“如果你不主动找他他不会出声,但一旦你找他玩他就会欣然接受”的类型。他不善于社交,不会主动去交朋友,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朋友陪伴。他非常地普通,普通地友好,普通地内向,甚至没和别人吵过架,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到没有存在感的小孩。
所以虽然他没有任何树敌,也没有任何能够真正玩在一起的朋友。虽然不会有人排挤他,但课间时间也不会有人找他玩,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加入别人,只能羡慕地看着一群人笑哈哈地跑来跑去,然后自己去上个厕所完继续回到座位看那些人跑来跑去。
直到一次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那些男孩自己组织的篮球赛中正好缺一个人,一个叫一鸣的男孩看到独自坐在一旁的顾问。“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来打篮球?”他拿着球跑到顾问面前,顾问先是惊讶地抬起头,然后傻兮兮地笑道:“算了吧,我没怎么玩过篮球……”因为从没找到能一起玩的朋友,他甚至连打篮球的基本规则都不知道。
“呀没事,我教你就行了。”一鸣不耐烦地拉着顾问跑向操场,因为一鸣在班上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孩子,其他男孩对于顾问的加入也没什么意见,开始一点一点教顾问篮球的基本规则,然后开始玩起来。
顾问在那一次后也开朗了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如果不是一鸣拉他,他还是只会坐在远处看着别人玩耍。
很少和他人交流的顾问很容易把其他人说的话当真,所以在最开始有人开他善意的玩笑时,他虽然脸上也跟着笑,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能理解。一鸣看出来了,笑着和那个人道别后别着顾问的肩单独跟他说:“不用把那些放在心上,过于认真的人,是很难在群体中受欢迎的。”(第八十九章)
顾问点点头,但那时的他还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之后的顾问也逐渐开朗了一点,他会傻兮兮地笑着去跟男孩子们追逐打闹,会毫不犹豫地向他人释放善意,虽然这一切都是在一鸣的身边完成的。
在放学后打篮球时,本身体质就瘦弱的顾问被另一个身材较壮的男孩撞倒并踩到,膝盖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掀起了一大块皮,很快红色的血液就蔓延了出来。男孩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会站在顾问旁边问他有没有事。而一鸣马上扶着默默忍着疼的顾问走到水池边帮他把伤口上的沙粒和灰尘清洗掉。
顾问的小学没有医务室,那时的孩子也想不到那么多,在清洗完伤口后顾问被扶着坐到篮球架下,虽然顾问惊慌地说不用,但一鸣还是留下来陪着他,篮球赛也因此不欢而散。到最后也是一鸣扶着顾问走出校门的。
一鸣是我最好的朋友了。那时候的顾问天真地这么想着,也十分坚定地这么想着。
然而一鸣因为开朗和友好在班级里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人。之后顾问也在一鸣的带领下和其他人一起玩,也把他当作挚友一样天真到连每周仅有的五毛钱零花钱都“有福同享”,直到六年级时他才意识到其实只有自己把一鸣当作最好的朋友,对一鸣来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而已。意识到这件事的顾问除了苦笑以外没法做任何表示,因为能够对自己施以援手已经是对方最大的善意。
当你把对方当作最重要的人,而对方却不这么觉得的时候,会造成很大的心理落差,不过顾问知道那没法怪一鸣,只是那时候自己被感动了而已。所以他小心地再次和一鸣保持了一个普通朋友该有的距离。
他依旧是那个认真的家伙,如果不是一鸣的缘故,他依旧不可能混入集体之中与他们玩闹。
初中的顾问,说是过于认真的错也好,因为少言寡语默不作声也罢,经历了从开玩笑演变到校园霸凌的初中生涯,那个认真且天真的顾问从忍受,到发怒,再到麻木,最后疯狂。
顾问的被害妄想是在初中时得的。他们班有一个艺术特长生,弹电吉他曾去国外巡演过,因此在班里有着不错的人缘。而这个人坐在顾问的身后,曾把西瓜刀放在书包里带来学校炫耀并吓唬要砍顾问,也经常趁下课顾问去上厕所时把顾问的笔盒和书包藏起来然后装作不知情,也经常在上课时用彩笔在顾问的衣服上涂涂画画,在顾问愠怒地回头时还一脸无辜。有一年开学班上搬书完后他将捆书的塑料带从后面突然勒住了顾问的脖子并死命往后拉,好在顾问那时已经被他逼到在袖子里随身藏把小刀从而割断细带,当顾问又惊又怒地看着作俑者时,对方很夸张地装出一副被吓到的表情大笑着跑开了。
但那时候的顾问还不够疯,他只是逐渐习惯了那种生活而已。
和他有过稍微交流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怪人。一个脾气古怪阴暗,但是还算有用的“工具人”。
所以很多人开始利用他,或者帮自己获得便利,或者帮自己夺取名誉,然后将这个少言寡语的怪人一脚踢开。
而顾问也不想要那些荣誉,也觉得提供一己之力不算什么大事——在那些人开始觉得这理所应当之前。
当他们以理所应当的语气指使顾问为自己跑腿或者帮忙,并在顾问因为自己没空而拒绝时,那些人的嘲讽让顾问觉得更加陌生。
与拒绝指使相对应的,霸凌变本加厉。虽然那时的顾问还没有理解这一切的因果,他一开始觉得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前后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没有哪里惹到人,但老师各打五十大板甚至不了了之的决策又让顾问到底是谁做错了。他坚信自己很小心地没有惹到任何人,于是第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了:他想要知道那些人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眼中的自己错在了哪会让那些人对自己施以“惩罚”。
顾问去调查了那些人的家庭情况,去观察他们身边的朋友和环境,去观察他们的性格和举动。他入神地观察着一切,有时候那些霸凌者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然后环顾四周,顾问就会低下头去,暂时隐藏起自己如解剖刀一样冰冷的目光。
他在剖析人性。他的同理心也是在不断的观察和代入中逐渐完善起来的。顾问曾以为霸凌者一直找上自己是自己面对欺凌一直冷着脸对待的缘故,但直到他发现被那些恶霸施加稍逊于自己的欺凌的人在与霸凌者一同嬉笑时眼神里依旧有厌恶和恐惧,他恍然理解了,与自己什么反应无关,与自己什么性格无关,仅仅只是因为他刚好坐在霸凌者身边,就在他们触手可及的位置罢了。
他终于能够设身处地地了解每个人干某件事时的动机和举动,终于能够体会同一件事不同人身上的心情和感受。而在不断地剖析和代入中,他也逐渐理解了人性的复杂和多样性。
他终于理解了那些人的动机,但理解从不代表着原谅。在不断地代入中他的思维也越来越过于理智,偏激的理智也促成了他的疯狂。
顾问也曾认真地考虑过某些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并曾经思考出两三种力所能及的手段和过程,不过在考虑到那些人毕竟有亲人朋友,在突然消失后还是会有人怀疑,所以顾问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也许并不算一个正确的选择,但顾问计算出的正确选项就是加入那些人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选择了一部分的妥协。他不再掩饰自己身上的恶意,承认自己的阴险和下贱,用这种类似自毁的方式与那些人对立起来。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因为对外界和自己的厌恶,他戴上了连帽衫,用兜帽自欺欺人地隔绝自己和外界,直到在小巷之后的那一天,遇见说要与自己成为朋友的家伙露出的开朗的笑容。
愚蠢的人会觉得生活很快乐,聪明的人会觉得生活很痛苦,而真正聪明的人,则早已习惯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