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民章是个好父亲,很会照顾小孩子,他们在西湖边的茶楼坐了半天,荣夏萱被他投喂的饱饱的,直到下午时分,才把人送到西湖饭店。
他猜测荣先生到杭州来,要办的事情不仅仅是谈生意,有可能涉及荣家的私事,他这个外人不便久留,就把荣夏萱放在饭店大堂,嘱咐了经理好好招呼她,然后便先行离开。
民国的老派绅士还真是很有风度,明明好奇的要命,就忍着不去主动打探,给了荣家最大的尊重。
荣夏萱感慨,怪不得荣爸也愿意跟顾先生交朋友,明显是真心实意,并非是为了巴结经济委员会副会长。
过了半小时,荣家的车队出现在了饭店门口,荣爸下车之后,没有着急进来,而是走到车的另一侧,拉开车门,用手挡住车门边缘,方便里面的人下车,这种礼节只对长辈或者上级。
荣夏萱的好奇心一下子拉满了,荣爸这是谈了场什么级别的生意,搞得这么隆重。
她走到门口,终于看清了荣爸的贵客,那是一位满头银发雍容华贵的老夫人。
“爸爸。”
“夏萱,这位是徐夫人,南洋来的贵客。”荣爸介绍的很简单,但从他的语气能听出,他是非常尊敬这位徐夫人的。
“徐夫人好。”荣夏萱不敢怠慢,乖乖地行了躬身礼。
徐夫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是在探究什么,虽然只有轻轻一瞥,荣夏萱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
荣爸在饭店提前订了宴席,一行人落座之后,徐夫人招呼随行的人,递上了一个精美的盒子。
“永明啊,这次我到杭州,出门太匆忙,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这点小礼品,就送给夏萱当做见面礼了。”
“您太客气了。”荣夏萱可不敢乱接,但徐夫人有种奇怪的威慑力,只是盯着她看,她就没办法拒绝,只好接了过去。
“打开看看吧。”
“哦,谢谢了。”荣夏萱打开盒子,差点手抖,因为里面是一颗巨大的珍珠,她上辈子只在博物馆见过。
“夫人,太贵重了吧。”荣爸苦笑。
徐夫人白了他一眼:“都说了,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南海的疍民十年都找不到一颗的南海夜明珠,晚上真的会发光的,你们年轻人肯定喜欢。”
荣夏萱倒吸了一口凉气,比鸡蛋还大的夜明珠,重点是晚上会发光吗?
重点是值钱啊!
“谢谢夫人,我很喜欢的。”荣夏萱迅速把盒子收了起来,放进自己的包包里,什么时候该贪心,她心里清楚地很呢。
“叫错了。”徐夫人对她笑得很慈爱,但对荣爸就是一声冷哼,“你叫我徐夫人就算了,怎么让孩子也这么叫。”
“呃,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呀。”荣夏萱表示,现在让她叫奶奶她一点意见都没有。
徐夫人笑道:“我是你母亲的老师,你叫我一声师祖吧。”
荣夏萱瞪圆了眼睛,脑海中迅速浮现了那天母女谈心的时候,荣妈的爆料。
当时荣妈是这么说的:
“我小时候家里请过一个女老师,你外公是前清第一批公派留学生,思想很开明,所以我不仅能念书,还能跟着女老师学功夫,不过枪法是我偷偷跟着她学的,你外公不知情,后来才知道,她其实是革命党,可惜后来死在了清军手里。”
“……当年我的老师死了三个丈夫,她在临参加起义之前还找了一个,据说那个男人为她守了三十年呢。”
那位彪悍的起义军女革命党,不是已经死了吗?
荣夏萱试探着问:“您是我妈妈的老师,是教她什么的?”
徐夫人:“嗯,我想想,除了女工、女德、诗词歌赋我不教之外,其他的刀枪棍棒,喝酒做生意、写文章,我都教过,要一一列举出来就太多了。”
荣夏萱:“可,可是我妈说您不是就义了吗,她到现在还挺伤心呢。”
徐夫人:“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我假死脱身,隐姓埋名,一走就是许多年,要讲给你听的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还是以后有空了慢慢讲给你听。”
“不过……”徐夫人话锋一转,虽然笑眯眯的,但阴风飒飒,“这个故事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秘密,小丫头,知道了秘密就得承担风险,你怕不怕?”
荣夏萱挺起胸膛,特别骄傲地回答:“不怕,这年头谁还没有秘密呢,您尽管说……应该不会灭口吧。”
后半截她的气势就萎了下去,属于做英雄只能做半截的,她这副怂怂的样子,成功逗笑了徐夫人。
“你这孩子呀,比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灵活,她就是太倔强了,有时候认准了一件事打死都不回头。”说到这里,徐夫人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伤痛。
吃完饭,荣夏萱就被打发走了,荣爸说他们有正经事要谈,小孩子不方便参与,要是在上海,荣夏萱指定找他闹腾,但在徐夫人面前,她自动就变成了乖宝宝,根本不敢造次。
西湖饭店顶楼的套房里,徐夫人拿出了一封纸张脆弱发黄的信件,小心翼翼摊开放在桌上。
“九年前他给我写了这封信,约我在上海见面,谁知道还没等我到上海,他们一家人都死在了兰心大剧院。”徐夫人叹气道。
“您说故人就是当年西湖裘庄的主人裘正恩?”荣永明非常吃惊,九年前兰心大剧院惨案他依旧历历在目,荣夏萱闹着要看魔术表演,他特意买了二楼的贵宾包间门票,当天剧院里发生枪战,他们一家人也差点遭了毒手。
徐夫人:“其实他不姓裘,这件事我告诉过夏萱,刚才你也看到,她已经完完全全不记得我了。”
荣永明皱起眉头:“夏萱这次回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她小时候也出现过记忆丢失的情形,我就没太在意,只是没想到她连您都不记得了。”
“恐怕她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记得我。”
“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徐夫人忽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道:“我要向你和秀清赔罪。”
荣永明慌了手脚,“这可使不得,您这是在折我的寿,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说……”
徐夫人长叹一声,“夏萱乘坐繁星号返回上海时,我的人也在船上,那时候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她当时是和两个日本人在一起,还联合苏联人准备在船抵达上海时,唱一出大戏……”
本来徐夫人的安排没问题,她的人不会暴露身份,只在荣夏萱有生命危险时才现身,可偏偏算漏了一步。
荣夏萱认识那个人,在繁星号路过马六甲的时候,就把他揪了出来。
到这里也相安无事,他们的目标没有冲突,不可能发生内讧。
“就在繁星号驶出星洲之后,他不小心多了句嘴,让夏萱猜出了她的身世,这就闯了大祸。”
荣永明嘴唇颤抖,“您是说……”
徐夫人点了点头:“当年我们就是在星洲附近的海域里救下了夏萱,后来把她送到了上海,交给你们抚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对她的刺激那么大,那个人后来死里逃生之后,告诉我当时夏萱突然精神恍惚,性情大变,不仅没有执行计划,反而故意在敌人面前暴露,差一点就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