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以最快的速度,带着翁以帆找到了那处山崖。
山崖上长满了野玫瑰,深红、浅红、粉红,交织在一起,犹如一道红色的瀑布,从高处垂落而下,水流般流淌。
“梅小姐对这里很熟悉?”站在崖上,翁以帆探头向下望去,问道。
“这片山林是未开发的地方,平日里人迹罕至,我只是误打误撞经过一次而已……”
那一次,梅骨站在这山崖上,泪流满面,差点要结束此生。
那一次,山崖下的野玫瑰在隆冬极寒里还没有盛开,只剩枯枝萎叶。
“没想到永和村这样一处偏僻的山崖都有这样漂亮的风景。”翁以帆赞叹。
“所以,您投资永和村吧,永和村的风景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相比永和村的风景,我对永和村的人更感兴趣。”
翁以帆扭头看梅骨,眼里含笑:“相比投资永和村的项目,也许投资永和村的人,回报更高。”
梅骨愣了愣。
翁以帆的眼里已经流露太多言语之外的东西,比如欲望。
梅骨的笑容有些僵,她用尴尬的笑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与失望。
她不是单纯无知的少女,她怎么会看不懂翁以帆的眼神?
相处也有数日,翁以帆对她有意思,她岂会不知?
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个纯粹的人,在商言商。
“是的,翁先生,我们永和村人淳朴善良,你投资我们永和村,一定不会失望的。”
梅骨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总之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不相信翁以帆一个生意人,会因为村民的淳朴善良而投资。
翁以帆也很坦诚:“梅小姐,我是因为你才来永和村的,若我要投资一个人,也只能是投资你。”
“所以,翁先生要如何投资我,又想从我身上回报些什么?”梅骨也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翁以帆上前一步,把头凑到梅骨耳边去:“做我的人,我就投资永和村的项目。”
视线越过翁以帆的肩,梅骨看见了王清尧。
不知何时,王清尧已经找了过来。
“我以为什么红色瀑布呢,原来是玫瑰崖。”
王清尧唇角带着冷笑,她的角度看过来,翁以帆像弯身抱着梅骨,那姿势暧昧至极。
听到王清尧的声音,翁以帆不慌不忙离开梅骨,回过身来看着王清尧,当着王清尧的面,大方伸手揽住了梅骨的肩膀。
“永和村人杰地灵,是个投资的好地方啊。”
“看起来我打扰了翁先生的雅兴……”王清尧说着,给了梅骨一个鄙夷的目光,扭头走掉。
梅骨拿开翁以帆的手,也不生气,只是问道:“冒昧问一下,翁先生是离异,还是丧偶啊?”
翁以帆的脸色微微一变:“我有家室的。”
“所以翁先生是希望我做你的情人?”
翁以帆双手一摊,耸耸肩,说道:“梅小姐,我们生意场上的人,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家,是见怪不怪的事,就当我在永和村也安了一个家,你来做这个家里的女主人。”
“不好意思,翁先生,道德是我的底线。”
“梅小姐连考虑都不考虑就拒绝了我?”
“嗯。”梅骨肯定地点点头。
“可是梅小姐,你们永和村的投资项目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投资人的,这个旅游项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吸引到我……”
“所以,就不为难翁先生了。虽然翁先生做不了永和村的投资人,希望未来我们的项目建成之后,翁先生可以游客的身份再次光临永和村。”
梅骨给了翁以帆一个遗憾的笑容。
梅骨就这么把翁以帆送走了,如何接来的,就如何送走。
梅骨乘坐村委会的车子送翁以帆到动车站的工夫,王清尧已经找王步尧告状了。
“姐,一定是你看错了,梅骨不是那样的人,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王步尧的反应在王清尧意料之内。
她对这个弟弟,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你宁可信一个外人,也不信自己的亲姐姐。”
“我信自己的判断。”
“所以你的意思是,关于梅骨和翁以帆的事,是我杜撰的?”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王清尧一口老血要喷出来了。
“王步尧,我以后再管你的闲事,我就是狗。”
“希望二姐说到做到。”
王清尧还能说什么呢?也不知道梅骨使了什么迷魂术,把王步尧迷成这样?
再和王步尧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王清尧气鼓鼓走了。
王清尧一走,王步尧正想给梅骨打电话,梅骨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王步尧一口气爬到玫瑰崖时,梅骨正坐在崖边等他。
夕阳的余晖洒在玫瑰崖上,将整个山崖染成了金红色。
梅骨坐在崖边,目光柔和地凝视着远方的风景。
王步尧喘着粗气,看到梅骨时,脸上流露出兴奋之色。
他静静地走到梅骨身边坐下,一扭头就看到梅骨泪流满面。
“步尧,是不是失败才是人生的常态啊?”
梅骨说着,眼泪更加止不住地流下来。
“想要干成一件事,好难。”
王步尧知道,梅骨定是拒绝了翁以帆的非分要求,才有这样的慨叹。
他伸手揽过梅骨,让梅骨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天边的夕阳,说道:“梅骨,这一次,你赢了。”
是的,在道德底线跟前,梅骨赢了。
没有为达目的,就走了歪路。
有了王步尧的安慰,梅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开,擦干眼泪,露出了笑容。
“步尧,你看,这片山崖上长满了野玫瑰,好美啊!步尧,你知道吗?我曾经差点要在这山崖上结束自己,那时候还是冬天,山崖下的玫瑰还没有开。”
王步尧不敢想象,站在山崖上想要跳崖的梅骨是有多绝望,他只是心疼和自责,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到梅骨的身边?
“梅骨,你看,如果那时候你跳下去了,是不是就等不到玫瑰盛开了?处在低谷的时候,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下,就熬到云开见天的时候了。梅骨,要相信这世上的能量是守恒的,否极泰来,好事多磨……”
梅骨感到无比庆幸,这世上还有个王步尧,人间值得。
“步尧,谢谢你。”梅骨由衷地说。
“拿什么谢我呢?”
王步尧的笑,带着一丝丝痞和坏,让梅骨愣了愣。
“梅骨,我们结婚吧。”
求婚来得太快,梅骨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只听王步尧说道:“梅骨,你知道吗?婶子比我还心急,她都来找我谈彩礼的事了,所以这一次,你别担心婶子会反对我们俩结婚。”
上一次,梅骨和陆景升结婚的时候,卫七巧闹得永和村人尽皆知。
这一次,王步尧不会让梅骨成为永和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梅骨却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妈找你要彩礼?她搞什么鬼啊?”
梅骨说着,拔腿就走。
王步尧:“……”
喂,能不能先答应求婚,再走啊?
……
……
卫七巧不但找王步尧要彩礼,还找陆景升要彩礼,梅骨简直要昏过去了。
令梅骨更无语的是,卫七巧还去找卫青打听打官司的事宜。
卫青用卫顾北的借条,向法庭起诉,卫顾北乖乖还了钱。
卫七巧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陆景升拿不出彩礼,王步尧也拿不出彩礼,她就只好用陆景升的欠条打官司了。
只要去告陆景升,陆景升就必须把十万彩礼钱给她,那样她就有钱给梅学文付婚房首付款了。
卫七巧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梅骨就回来了。
这还是梅骨去村委会工作后,第一次回家。
卫七巧也难得的笑脸相迎,她还想用梅骨换彩礼钱呢,不能惹梅骨生气。
“小骨,你回来了?吃晚饭了没有?我煮了稀饭,要不要给你也盛一碗?”
卫七巧说着,真的掀开高压锅盖子,准备给梅骨盛饭。
“把陆景升的欠条拿出来。”
卫七巧一顿,回头看着梅骨。
梅骨已经在饭桌旁坐下,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已经知道了?”
卫七巧盖上高压锅盖子,走回饭桌旁,在梅骨对面坐下,竟有些心虚地问。
第一次,卫七巧有了惧怕梅骨的感觉。
这种感觉,卫七巧过去从来没有过。
“卫七巧,我问你,我是你生的吗?”
她竟直呼她的名。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肚子痛了三天三夜才把你生下来的。”
“既然我是你生的,那我算你的女儿吗?”
“你不是我的女儿,那是什么?”
“是猪!”
梅骨的吼声,吓了卫七巧一跳。
“你把我当猪一样,卖了一次不够,又要再卖第二次,你算是我的亲妈吗?”
梅骨捶了桌子,嚎啕大哭起来。
也许是翁以帆拒绝投资永和村的项目,梅骨本就积蓄了满腔的委屈无处发泄。
也许是从小到大在卫七巧这里本就受够了委屈,再加上与陆景升的第一次婚姻那么不顺……
在帮“远贝”特钢阀门老总写自传时,又听了太多老总的幸福经历,知道他是如何出生含着金钥匙,轻轻松松当着富二代,又用父辈的资本实现自己的梦想,开公司办企业当老板的……
相形见绌吧。
这世上,幸福的人们那么幸福,不幸的人们如此不幸……
为什么?
如果她不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拥有这样一个母亲,她又何必嫁那样一个丈夫?
她花了近三十年时间,终于摆脱不幸的原生家庭和不幸的婚姻,试图努力走上人生的上坡路,而母亲却试图把她重新拉回沼泽地里。
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母亲?
“你凭什么卖了我一次不够,还要再卖我第二次?生了我,就可以一次次卖我吗?你也生了梅学文,你为什么不卖他?你为什么不像卖猪一样卖他?都是你的肚子里滚出来的,梅学文到底比我和梅香香高贵在哪里?”
梅骨目光血红,泪流满面,冲卫七巧大声吼叫。
卫七巧的心脏砰砰跳动,她第一次被梅骨吓到。
“梅骨,你别这么大声,被邻居听到了等下。”
卫七巧想去关门,但是梅骨不让。
“哈哈哈,为什么怕邻居听到?卫七巧,你别告诉我,你想要名声。我嫁给陆景升的时候,你是怎么满村子败坏我名声的?你为了不让陆景升娶我,你说我嫁给陆景升之前,就和老男人睡过了,是破鞋,那时候你考虑过我的名声吗?”
梅骨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满村子投诉她和平浪搞破鞋的事。
她明知道,平浪只是干爹,她理所当然享受着平浪带给这个家的物质与关心,在关键时刻,她又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把平浪拿出来祭天。
也不怪,在婚姻生活里,陆景升屡次拿平浪来羞辱梅骨,因为亲妈已经带头那么做了。
普天之下,最应该疼惜她的亲生母亲,却是带头霸凌她的人。
试问,连亲妈都如此对她,全天下,还有谁需要珍惜她的吗?
梅骨泪如雨下,仰天狂笑,那癫狂的样子,吓得卫七巧蜷缩在桌旁,大气不敢出。
终于,梅骨骂累了,安静下来,似笑非笑看着卫七巧,说道:“我告诉你,谁收的彩礼,谁去嫁人,你收陆景升的彩礼,那就你去嫁给陆景升,别来恶心我。”
梅骨说着,起身,跌跌撞撞走了。
卫七巧抖抖索索掏出手机,给梅学文打了过去:“学文,你姐姐她疯了……”
走在永和村里,夕阳最后一缕光也被黑色的天幕吞噬。
沉沉的暮色笼罩了梅骨。
她走得如同行尸走肉。
手机铃声响起,是梅学文。
梅骨知道,一定是卫七巧找梅学文告状了。
梅骨没有接电话,任由手机响到停止。
梅骨发现,她骨子里是厌恶梅学文的,他是卫七巧剥削她和梅香香的罪魁祸首、既得利益者。
他有什么资格成为说客,成为缓和她和母亲关系的润滑剂?
他是矛盾的始作俑者啊!
在这一刻,梅骨放纵自己的仇恨和负能量,让自己对梅学文的厌恶达到顶点。
这一刻,梅骨不需要该死的理智。
她只想酣畅淋漓地恨一场。
梅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前方有个熟悉的人影,黑暗中依然能一眼辨认出他是谁。
梅骨跑上前,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痛哭起来。
如果失败是人生的常态,那么,王步尧,我可不可以向老天爷要求,让我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