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战友们:
展信快乐。
入选特别勤务连的第一次全连会议,石磊卫长给咱们说的第一件事,是写遗书,然后像保存咱们的私人物品那样保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战友们,你们知道我没什么文化,不像你们,你们学历最低的也是高中毕业。
遗书怎么写,我没学过,我也没好意思请教你们,俺老李是要脸滴(错别字)人。不过我学过写信,我当成信来写,应该木有(不规范用词)什么问题的吧?
我觉得我可能很快要死了。
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石磊卫长让咱们写遗书?应该说,咱们可能很快要死了。
我不怕死的。
我也看得出来,战友们也不怕死。肖华可能怕死,因为他说过他要上一百个女人,什么百人斩,反正我不懂他说的什么,他总说我是火星来的,我还想说他是火星来的呢。满脑子都是女人,这个魂淡整天不想正事。
不过,作为我的观察手,肖华这个魂淡是合格的,不,是优秀的。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打不准。训练用掉了一万八千七八六十五发狙击步枪子弹,执行任务用掉的子弹却只有区区的三发。
我不知道石磊卫长给不给我讲,反正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死人是什么都不怕的。所以我悄悄告诉你们,我和肖华参加过三次实战任务,每一次任务都只开了一枪,三发子弹,三个目标,都很圆满的完成了狙杀。
羡慕吧?
不知道该说点啥了,可石磊卫长说,必须要写长一些,有多长写多长,我还得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好捏?
我没什么可交代的。
爸爸妈妈死的时候,我才上小学。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已经死了。他们都是死在前线的。战伯伯说我爹是死在边防一线,为了挽救无辜群众与毒贩同归于尽,炸得只找回来军徽。安叔叔说我妈妈死在了他乡,妈妈参加了维和,在一次袭击中死了。光荣爷爷说,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个接一个死在了对印自卫反击战和对越反击战中。我只看过他们的照片。
我没有其他亲人了,爸爸妈妈都是独生子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兄弟姐妹,听说都死在了历次战争中。后来我大概是知道了,光荣爷爷、战伯伯、安叔叔、张宁伯伯,还有好多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很照顾很照顾我,是因为我的亲人都死了。
亲爱的战友们,我很难受知道吗?
我真的很不想很不想被他们当成异类来看待,我也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家孩子,我渴望得到公平的对待。我不知道怎样和他们讲,反正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我耍脾气,一定要到边防来当兵。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当年是怎么样过来的。我给自己做了一个计划,到边防服役几年,然后争取机会去维和,去刚果,去我妈妈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我真的很想这样。
我终于还是如愿以偿了。
所以说,我不怕死的。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我就知道我随时都有可能死。但我不怕,也不后悔,因为我的爸爸妈妈没有害怕,也没有后悔。我知道他们没有后悔的。
所以,我没什么可交代的。
好像也是有些东西要交代的。
我的私人物品里有几本书,爸爸妈妈留给我的,肖华知道,他眼馋了很久,我想把这些书留给他。我的包裹里还藏着两条烟,肖华得了书就不给他了。石磊卫长喜欢抽烟,我想留给他。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东西,我妈妈给我留的手镯。一直照顾我的枪叔叔说,以后我娶老婆了,手镯给我老婆,这是我妈妈的遗言。我肯定没老婆了,请帮我送给孙璐璐卫长吧,我很喜欢她,希望她能接受。
大概就这些东西了。
如果国家有钱给我,我想留给师座。师座是个死在钱眼里的人,反正死了,我也不怕他关我禁闭,我不怕了。你们不知道,师座经常打电话找总部的长官要钱。你说他要那么多钱干啥捏?反正他大概是真的很缺钱了,所以钱留给他吧。毕竟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师座,我还挺喜欢他的,就是喜欢钱这个臭毛病,真的要不得。
战友们,请不要因为我的死难过,这正是军人最好的归宿不是吗?反正你们早晚也得死。
爷爷奶奶们,我失去了爷爷奶奶,收获了很多爷爷奶奶,请不要因为我的死难过,这不正是您们终生征战却永不停歇的最终结局吗,只不过,我可能走快了两步呢。
叔叔伯伯们,长大了之后我才知道,你们都是很大很大的官,但也请不要为我的死难过。如果我的死,能够让更多的人活下来,我会很渴望。这不正是你们教导我的精神吗?
哥哥姐姐们,感谢你们多年以来的照顾,你们总是偏向我,不管我怎么折腾你们,你们总是不生气。离开了大院,你们还惦记着我。我和空军大院的那帮人打架,你们还跑回来帮我打。请不要为我的死难过,我最美好的时光,有你们,我很开心。
亲爱的战友们,我很为咱们这些人自豪呢。你们还记得吗,死去活来的新兵时期,当咱们演习回来看到路两侧向咱们行少先队队礼的孩子们的时候,顺风大卡里的咱们,都哭了吧?
我是没有遗憾的,你们肯定也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
反正,我没有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丢脸,没给咱们炎国军爷丢脸,我怎么说,也算一条好汉的,不同意的,我是要跟你单挑的,呵呵!
突然想爸爸妈妈了,记忆中的他们很年轻呢。如果他们还活着,可能和温朝阳议长差不多岁数,比张宁叔叔岁数小点。如果非要说有遗憾,可能就是,我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岁数的他们了。
我刚刚数了数,有两千字了。石磊卫长扫了一眼,终于满意地点头。我松了一口气,悄悄地说一句,咱们的石磊卫长真够丑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干部。不知道石磊卫长当年是如何蒙蔽招兵干部的双眼的,哈哈!
亲爱的战友们,我走了,请不要想念,请不要难过,我终将会以炎国军爷的姿态步向死亡,从容不迫的、毫无畏惧的、义无反顾的。
来世,咱们还做兄弟。
此致
敬礼
李泽文
xxxx年x月xx日
张宁使尽了平生最大的克制力,竭力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不清地念完了李泽文的遗书。
大礼堂,恸哭低沉,死死的压抑着。
李牧艰难的迈步向棺材,抬起犹如灌入了千钧的右臂,向烈士遗体行军礼。
外面,狂风大作,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