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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洞房花烛,她却没能与世子成夫妻之事,这府里的人要如何看到她?

可任由她如何暗示,谢怀则就像没听见似的,孟秋蝉暗自垂泪,却不敢大声哭泣,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朦朦胧胧中醒来,下意识往旁边一摸。

床铺早已凉了。

世子呢?孟秋蝉一下子惊醒,却只看到一个空空荡荡的床铺。

她急忙点起烛火,披上衣服往外走,自己带来的丫鬟在外面的脚凳上睡着了,孟秋蝉顿时来气,一脚上去踢醒了那丫鬟。

在丫鬟茫然的眼睛中,孟秋蝉压抑着怒气:“世子呢?”

丫鬟结结巴巴:“世,世子不是在屋里?”

“你去看看是不是在屋里,真是见了鬼了,大半夜的,世子跑到哪去了,快出去问问,有没有人看到世子?”

丫鬟忙不迭的爬起来,打开门去了外院,一会儿又进了来,哭丧着脸:“守院的小厮说,二更的时候世子出去了,说要去静静,不知去了何处。”

孟秋蝉默然半晌,随即暴跳如雷:“还不去找,把世子找回来!”

丫鬟一呆,便叫起了院子里所有待命的丫鬟,连孟秋蝉的乳母都醒了,本来惺忪的睡眼,一听世子留宿半夜就走了,顿时就清醒。

“这这这,世子竟没留下,这要怎生是好?”乳母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一屋子的丫鬟,都是她带来的陪嫁,并没有谢家的下人,孟秋蝉目光如炬,扫过所有人,丫鬟们全都低下了头,不敢跟自己的主子对视。

乳母焦急的是,若是谢家上下,知道世子在新婚之夜都未留宿,难堪受伤的只会是自家小姐,这要是成了笑柄,以后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坐都坐不稳。

“还愣着什么,点上灯,大家伙都出去找,把世子给劝回来,你们可都是夫人的人,一身荣华富都在夫人身上,若是夫人在谢家站不稳脚跟,你们脸上就有光吗?”乳母气的恨不得指着这些丫鬟的鼻子骂,一个个的,真是太不机灵了。

此时,孟秋蝉身边,有个生的清秀些的丫鬟,忽然小声道:“这样大张旗鼓的去寻世子,岂不闹得谢府都人尽皆知了?”

孟秋蝉一愣,看向那个丫鬟,倒是没再发脾气:“你说的也有理,这样闹起来,大家都知道了,本夫人脸上,是没有光的,你倒是有几分聪慧。”

清秀丫鬟只是低下头,老老实实什么都没说。

孟秋蝉想了想:“叫人去关雎院,问问世子在不在,要悄悄的,不要惊动旁人。”

很快就有丫鬟得了令,蹑手蹑脚的过去了,回来时却是松了一口气的:“回夫人,世子并未在关雎院。”

孟秋蝉显然也松了一口气,既不在她这里,也不在那个卫氏那里,难不成新婚之夜还会去吃花酒吗,谢怀则不会那么行事的。

去正院的丫鬟也回来了,低声道:“正院的双瑞哥说,世子回去歇息了,因有些睡不惯,又不忍扰了夫人安眠,这才回去的。”

孟秋蝉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既然不是去卫氏那里,她就放了一百个心,点点头:“本夫人知道了。”

扫视一圈院内所有的下人,孟秋蝉声音温和却不失威严:“今日的事不可外传,知道吗?若是谁透露一个字,我就把她配给打更的驼背刘。”

一时间,丫鬟们都噤若寒蝉。

虽然松了口气,可世子到底走了,没留宿,孟秋蝉脸上尽是忧色,进了内室,她乳母却跟了进去。

乳母贼眉鼠眼的看了周围,小声问:“世子跟你,可成事了?”

孟秋蝉脸一红,顿时又是一白,忙道:“自然成了。”

乳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想去掀开被子去看,孟秋蝉羞恼至极:“奶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我瞧瞧你的元帕。”

孟秋蝉一把拉住乳母:“太晚了,我要睡了,折腾的身子酸,这东西明日还要交给祖母和母亲验看,您就别捣乱了。”

好不容易劝走乳母,她掀开被子,看着床上那方洁白的没有一丝褶皱和痕迹的帕子发呆。

她怎么可能承认,新婚当晚,谢怀则根本就没碰她呢,说出去,她的脸面都没了。

怔怔看了一会儿,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那方帕子上沾上一块血迹,做完这一切,她好似给自己找回了面子,可眼中酸涩却越发严重。

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谢怀则的确是半夜起来,离开了孟秋蝉的院子,他踌躇很久很久,在外面来回踱步,几乎要把外面的青石磨出一块印子来,才下定决心,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关雎院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一开始卫婵选的,是距离谢怀则的主院最远的一处小院,都已经被准要搬进去了,谢怀则不允,硬是让她搬到正院边上那处院落。

距离的这样近,本应是作为世子夫人的居所,但谢怀则很强硬,或者说他就没有不强硬的时候,把隔着三四道小巷的两处院子砸掉墙,合并,作为孟秋蝉的院子,世子夫人的院子便成了除正院外最大的。

谢怀则这一手真的刀切豆腐两面光,既让孟秋蝉住的远一些,卫婵住的近一些,还给了孟秋蝉作为世子夫人的体面。

他亲自提名,唤了关雎院,因为他给她取得名字,便是出自关雎这首诗,这是他教她的第一首诗。

新婚之夜,从正妻的院子里偷跑出去,跑去小妾的院子,很说不过去,很无礼。

谢怀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只有胸中的一腔冲动,驱使着他,让他做出根本就不像自己的行为。

但做了就做了,他是个不会后悔的人。

就像亲手促成自己跟孟秋蝉的婚事,也绝不会后悔。

关雎院内根本没有人,不能说完全没有,只有一个被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的翕砚。

“你们姑娘人呢?”谢怀则脸色黑沉,他想了很多个可能,卫婵,是不是跑了,趁着他娶妻,谢家守卫不森严。

太蠢了这种行为,纵然卖身契已经给了她,烧掉了,她的确是良籍,可他怎会没有后路。

他手里还有一纸妾书,卫婵根本没见过,上面却有她的字画的押。

凭着这封妾书,只要他不亲自写放妾书让她离开,她便永远是谢家逃妾,主家是可以上报京兆府,将通缉令发往各地呢,她能往哪里跑。

这件事他当然不会告知她。

翕砚还在瑟瑟发抖,他直接从卫婵妆奁下掏出那个眼熟的木盒子,是他给她的,打开一看,里面的地契银票,什么都在。

这是不合理的,如果她真要逃跑,为什么不带着这些银钱,她若是逃到天涯海角他还真的不好捉,这些银钱可以让她几辈子都过的衣食无忧。

“姑,姑娘没逃跑。”翕砚颤着身子急忙解释:“您跟夫人拜堂的时候,姑娘家里来了人传消息,是个门房,好像姓柳,说,说……”

“说什么,痛快些回话。”

翕砚吓得都快哭了:“说姑娘的阿娘,卫夫人重病,已经是弥留了,姑娘也想过,您跟夫人大婚,她家里却出了这等事,难免晦气,而且奴婢跟红砚姐姐又去不了前院,没法通禀您,好歹夫人是姑娘的亲娘,姑娘说回来再跟您请罪,红砚姐姐不放心,便跟着去了,留奴婢守院子,怕万一您打发人来问,好通传一声。”

谢怀则的心从嗓子眼又掉到肚子里,脸色虽然好了些,可又揪心起来:“卫夫人病重?这些日子不是让张太医一直去诊脉,还吃着老参汤吊着命,怎么会恶化的这么快?”

翕砚摇头:“奴,奴婢不知道呀,可是姑娘真的很着急,世子,这不是姑娘的错,卫夫人也绝不会挑着您跟夫人成婚这天非要病重的,您,您跟夫人,别生姑娘的气。”

生老病死,本就不是人力可控,他为何要苛责。

“她,很着急吗?”

翕砚点点头:“姑娘,着急的都快哭了,宁愿顶着您跟夫人降罪,也要回去看卫夫人最后一眼,姑娘跟奴婢们说过,卫夫人一个人把她们姐妹俩拉扯大,母女相依为命多年,很不容易的。”

谢怀则沉默半晌,脸隐藏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表情。

翕砚害怕坏了,怕世子因为此事怪罪卫婵,红事冲上白事,怎么也不是吉祥之兆。

“双福,套车,我们现在就过去。”

谢怀则在双福满脸震惊中加了一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悄悄地走。”

翕砚此时却咬咬牙,拦在谢怀则面前:“世子,您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

翕砚也是破釜沉舟了:“姑娘临走前交代过了,这是您跟夫人新婚之夜,您不陪夫人,若是去找姑娘,于理不合。”

谢怀则冷笑:“于理不合,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不新鲜,拿这个理由搪塞我的次数太多了。”

他甩手就想出门,翕砚想起卫婵的嘱托,普通一声跪下了,咬咬牙:“世子,您就当是可怜我们姑娘,成婚当夜抛下夫人去寻了姑娘,而且还因为姑娘家里的白事,若是府里老夫人夫人知道了,我们姑娘又要被当成狐媚子,您这么做,是把我们姑娘架在火上烤啊,她也是要在世子夫人手下讨生活啊。”

谢怀则看也不看翕砚,只是留下一句话:“这家里没人在孟秋蝉手下讨生活,若非要说你主子讨生活,便只有我一个。”

谢怀则回过神来,这一晚不过几个时辰,天还没亮呢,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面对卫婵说的不该来,他只是上了三炷香,便盘腿坐到一边,安安静静的陪着她。

“我长了腿,爱去哪去哪,为什么,不能来。”

“今日是你新婚,洞房花烛夜,你该陪着夫人。”

“她贤惠大度,不会在意。”

再贤惠大度的人,自己的新婚之夜被丈夫的妾破坏了,如何能甘心,除非她是泥捏的人,可就算泥人还有三份性子,孟秋蝉也是清流之家的女儿,有几分傲气,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今日的羞辱。

卫婵不知该说什么,她是应该要劝他回去的,也打定主意要让他回去,但此刻她全身无力,什么话都不想说。

“卫夫人的事,我很抱歉。”

“你帮了忙,抱歉什么呢,那病太痛苦了,我娘不想苦熬着,拖累别人……”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你莫要因此过分哀痛,你的身子,还没好呢,你可以今日难过,过了今日,我便不许你再如此。”

“此事若是放在世子身上,去世的是老夫人、夫人,您还会说这种劝慰的话吗?”

卫婵说的大逆不道,即便被谢怀则听见,也是要被处置的,这是诅咒他祖母和母亲死吗?

谢怀则脸色微变,直勾勾盯着卫婵,却看到她满脸,都是无所谓,那种茫然是哀痛到了极点后,哭都哭不出来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你难过情有可原,我这回不跟你计较。”

“世子知道米肉吗?”

谢怀则摇摇头。

“我老家在胡顺陕东,永安十一年,先是发生涝灾,冲坏了庄稼,紧接着又是旱灾,赤地千里,庄稼绝收,我家一片山头,能吃的能挖的野草、树皮,全都吃光了,那年我六岁,我是女孩儿,虽然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可丫头片子值什么钱,大人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如何会去养小孩子,什么都吃了,为了活,那些男人就开始吃人,米肉就是人,是两脚羊,女人小孩又被叫不羡羊,因为肉滑嫩,说是吃了就不羡慕吃羊的人了。”

谢怀则喉头动了动,皱着眉,不解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爹饿的实在受不了,便把我装在麻袋里,要去人肉铺子换米肉。”

六岁,已经记事的年纪,被自己亲爹拿去换吃的,被当做牲畜宰杀,她那时是有多么的惶恐无助。

“我娘死命的哀求,求我爹放过我,她宁愿代替我去,可我爹却说,一个丫头片子值什么,男人有了媳妇儿,以后孩子再生就是了,我娘,那么懦弱贤惠的一个女人,居然用锄头砸晕了我爹,连夜带着我逃走,一路上吃野菜讨饭,甚至差点被别人吃了,才来到京城,没有我娘,我是活不到现在的。”

“大户人家的夫人也爱自己的孩子,可像我娘这样的,很多吗?她不仅是我的亲人,还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唯一活下去的指望。”

卫婵抬起头,看着谢怀则:“你让我只能今天哀痛,我是做不到的,哪怕你今日带我回公府,我也要为我娘守孝,你要惩罚我吗?谢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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