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解下狐裘,随意搭在外间椅子上,掀起纱帘,里屋只留了两盏烛火,昏暗的光线下,承砚独自躺在床榻上,屋中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酒气。
晚晴望着他,只觉悲从心起,她缓缓上前,每一步都似踏过刀刃,叫人痛不欲生。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榻边,伸手抚过他的眉眼,承砚于睡梦中依然紧蹙的双眉随着她的动作舒展开来,只是那股低沉颓唐之感却始终无法消弭。
平日里见惯了他衣冠端正的模样,此刻长发未挽,散于枕间,如墨染白雪,似雾中青松。
晚晴深深望着他,想要将爱人的样子铭刻心底,她轻轻牵起承砚修长的手,握于掌心,贴近心口。
“阿衍……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与你相守……”
她不愿再称他为哥哥,这个叫了十几年的称呼,最终成了横隔于两人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可她亦不愿唤其小字,私心的,希望他是只属于她一人的阿衍。
承砚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又或许是因着她的动作,睡得并不安稳,他眼眸微动,并没有醒转,却有轻声梦呓。
“晚晴……晚晴……”
不论是病弱晕厥,还是酒醉昏睡,他的梦中皆是她,也只有她,一如那日雁影湖畔,弱水三千,只饮一瓢。
这一声一声的轻唤,让晚晴心如刀绞,清泪如雨,滴滴零落,她忽然觉得周身刺骨一般寒冷,寻不到一丝暖意。
忽又想起窈娘曾经所言,“即便你二人各自婚嫁,不能相守”,这话当时入耳,给了她勇气,不想却一语成谶,关山千重,幽怨横生。
屋中炭火还在燃着,却无法消弭自心底蔓延的寒意,晚晴踩下绣鞋,轻轻靠近承砚,依偎在他身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
她伸手拥住承砚,这个人,这颗心,是她此生唯一的归宿,她不能,也不想放下。
承砚似是心有所感,轻轻环着低声哭泣的晚晴,将她拥入怀中,熟悉的沉息香萦绕鼻尖,那是独属于他的味道,与她身上清浅的落雪香彼此交融,悠长缱绻。
晚晴止住泪意,感受着来之不易,又或许即将失去的暖意,只求时光停驻于此,同归同去,不愿醒来。
奈何琉璃易碎,好梦易醒,这份短暂的安宁随着碧玉推门的声响戛然而止,晚晴睁开双眼,就听得碧玉轻语:“姑娘,寅时过半了。”
晚晴无可奈何,只得忍下不舍,将承砚的手臂轻轻放开,替他盖好锦被,扶着碧玉的手起身离开。
纱帘落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榻上之人还在沉睡,眉目温柔,如繁星朗月,积石如玉,世无其二。
那是她无法割舍的爱人……
浓烈的不甘自心中涌出,晚晴双眼逐渐清明,即便顾虑重重,承砚的心始终坚定,从未动摇,她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扔给他一人承担,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要紧紧抓牢,绝不能放手。
碧玉扶着晚晴的手,只觉一片冰凉,她看着晚晴眸中的光芒随着纱帘落下而熄灭,心疼不已,更多的,是担忧与不忿。
“姑娘,咱们先回去吧,要是让正院的下人瞧见了,只怕又要生事端。”
这个时辰,徐巍大概已起身准备出门了,正院的人来来往往,确实不妥,晚晴自是明白这一点,心中再不愿,也不得不加快脚步回了慧仙苑。
初冬的寒意在临近黎明时,催下一场薄雪,晚晴伸出手,片片晶莹飘落,她感受着略微刺骨的冰冷,抬头望去,暗沉的天色映入眼眸,阴云不散。
碧玉为她拢了拢狐裘,确保不会因此受凉,劝道:“姑娘,这雪怕是还有得下,咱们进去吧,您一夜未眠,不睡可怎么成。”
晚晴哪里还睡得着,原想在外头待一会儿,可顾念着碧玉未带披风,还是跟着她进了屋子。
“碧玉,落了雪,天气更冷了,你出门还是多添件披风吧。”
碧玉扶着她在竹榻软垫上坐下,又奉了热茶,笑着道:“姑娘喝点热乎的缓缓,奴婢不冷,初秋时您就赏了奴婢一件新的,奴婢还未舍得穿,上月您又赏了两件,托您的福,如今也是穿不过来了。”
她故意轻松地说笑,想着让晚晴的心情能好一些,不过这话也是实话,晚晴对她一向是极好的,自从来了慧仙苑,她便是这里能做主的大丫鬟,吃穿用度皆不差,再加上主子是个好性子,又体恤,时气变换会想着为她置办新衣首饰,而不是一味的丢给管事,碧玉如今身上的穿戴,要说比之小门小户的主人家,那也是不差的。
是以她事事为着晚晴考虑,也打心底里支持晚晴所有的决定。
晚晴哪里会不知道碧玉的心思,她接过茶杯,道:“新衣做来便是要穿的,平白放旧了岂不可惜,你别站着了,坐下喝点茶吧,刚刚在外头吹了风,别回头着凉了。”
碧玉跟了她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彼此的性子,也不推脱,在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道:“姑娘,昨夜回来的晚,夫人今日恐怕要多睡一会儿,您也歇会儿吧,奴婢知道您这会儿睡不着,可也不能这么熬着呀。”
她心里清楚晚晴今日定是要去正院与夫人说话的,只是担心主子一夜未眠,还心绪不佳,这样下去可不好。
晚晴垂下眼眸,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道:“我知道,只是……碧玉,你说圣旨下了,还能有回旋的余地吗……”
她似是在询问碧玉,又像在问自己,神色隐有凄然之意。
碧玉看在眼里,也是心疼:“姑娘,圣上赐婚这么大的事,奴婢着实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主意,只是奴婢想着,公子醒来若是知道了,只怕……”
是啊,晚晴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可担心有什么用,昨夜至今,她脑海中闪过许多荒唐的念头,甚至想好了最极端的那条路。
碧玉瞧着她神色不对,赶忙道:“姑娘,可不能想差了啊,咱们去求求夫人,总会有法子的!”
她是真的有些慌了,生怕晚晴错了主意,可又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