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这种称呼只有谢骏叫过,廖红娟是京市人,从不这么叫她。
乍一听到,往事历历在目,令人唏嘘。
谢时暖温声道:“堂姑姑,好久不见,您看着气色真好。”
堂姑姑拉过她的手亲昵地拍。
“哪里好,老太多了,上次你见我才七岁吧,啧啧,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七岁那年,你爸还担心你以后长不高呢,现在,瞧瞧,又高又漂亮的大姑娘了!”
谢时暖笑着寒暄,堂姑姑皱巴巴的三角眼往后一瞟,笑容更浓了。
“呦,这是……怎么不介绍一下?”
几年前和沈叙白结婚足够低调,老家又没来往,是以老太太对她的近况一无所知,倒是个好事,谢时暖转身便要介绍,不想,沈牧野非常积极。
他笑眯眯躬身,谦虚地伸手:“堂姑姑,我是阿暖的男友,阿野。”
堂姑姑哎呀一声,握住手,将阿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几遍。
“小伙子长得蛮好的嘛,阿暖有眼光。”老太太眼一眯,“阿野啊,今年多大啦,在哪里工作啊,有编制吗?”
此话一出,村干部习以为常的眼往天上看,谢时暖则尴尬地咧嘴,琢磨着去把老太太拉回来。
但沈牧野仍旧笑眯眯。
“马上30了,在京市的金城集团工作,没编制。”
老太太眉头一皱:“那工作忙不忙啊,工资按时发吗?你这个年纪,年薪起码得六位数往上才行呀,房子车子有了吗?全款还是贷款啊。”
谢时暖听得恨不能钻地底去,她看了一眼村干部,村干部依旧看天,端的是个事不关己绝不说话。
她又和沈牧野挤眉弄眼,意思是换个话题。
奈何沈牧野全当没看到,耐着心作答:“挺忙的,工资倒是准时,年薪算是六位数往上吧,车子房子都有一点,一般都是全款。”
“哦!”老太太舒展眉头,“挺好的,阿暖啊,你别怪堂姑姑多事,你妈生病,就你一个小姑娘在外头,万一遇到个渣男,什么都没了呀!尤其是男人,长得好看吧十个有九个花心,堂姑姑得帮你把把关!”
谢时暖扶过她,笑道:“我听您的。”
“这就对了,多听长辈的话没错的,你堂侄子你还记得吧,结婚早,一直住的是他爸的老房子,我觉得挺好的,可他老婆不喜欢,几年了,没少为这事吵架,一度闹得要离婚的,最近终于有新房了,和好了,还打算要二胎了,我跟你说,男人啊脸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上进心和腰包里的钞票。”
堂姑姑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嘴里絮絮叨叨她几十年丰富的男人经。
谢时暖垂头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沈牧野倒是时不时应上两句。
“您放心,阿暖要是肯嫁我,我肯定不委屈她,钞票都给她管,我只拿三百块当零花,房本上都写她的名字,孩子我来带。”
堂姑姑欣慰点头:“这话好听,我记下了。”
几人走进村委会办公室,空调一吹,堂姑姑感叹上了。
“说起来,你爸曾经是咱们村最有出息的,长得好学习也好又会赚钞票,对亲人对朋友都没的说,他嘴又甜,没人不喜欢。”她骤然一叹,“可惜了。”
老太太眼圈发红,眼看着是伤感了,谢时暖只得劝:“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别想了,省得伤心。”
堂姑姑抹了一把眼睛,道:“嗯,不提这个了,怪我,小毛,迁坟这事你跟她聊吧。”
村干部小毛哎了一声上前。
“谢小姐。”小毛迟疑了一下,望向沈牧野,“您贵姓?”
“免贵,姓沈。”
“哦,谢小姐,沈先生,那条路涉及到的地块,有坟的人家都迁得差不多了,就剩你们一家了。”小毛挠头,“所以时间上可能就不宽裕了。”
“有期限吗?”
“最迟两个月吧。”
谢时暖松了口气,时间比她想的充裕,她道:“没问题。”
小毛也松了口气,之前他屡次三番登门,谢老太太各种刁难,又是扯赔偿又是拖时间,动辄就捂着心口要发病,愁得他头发掉了好几把,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老太太想通了,直接叫来了正主,正主还这么痛快。
他激动道:“真是太谢谢了!谢小姐!你帮了大忙了!”
说着就握住了谢时暖的手奋力的摇晃。
谢时暖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不谢不谢。”
“迁坟的风水师傅我帮你找,绝对是十里八乡口碑最好,服务态度最佳的,法力最高强的!”
“好的好的。”
“谢小姐如果不迁去京市的话,可以送进那边的陵园,之前几个迁坟的人家都迁去那边了,陵园是前年新落成的,风水好的吉穴很有不少,可以好好挑!”
谢时暖继续好的好的。
小毛正要再说两句鼓励鼓励,一抬眼看到谢小姐身后的男人,他鹰眼微眯,凉凉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毛先生,这些都是后话,不如先带我们去看看谢伯伯的坟,我女友她很想念父亲。”
男人的语气比目光更凉了好几度。
小毛迅速抽手,尽力扯动嘴角露出诚恳的表情:“瞧我,太激动了哈,沈先生提醒得对,谢小姐一定很想见你父亲,我这就带你们去。”
谢骏的坟位于谢家祖宅后头,村里人早年间都是这种风俗,亲人去世葬在房子后头的园子里,久了便围出一片祖坟。
但谢家祖宅后头并没有别的坟,只有谢骏的墓孤零零一个坐落在半人高的枯草里,要不是石头墓碑高耸,猛一看根本看不清这里还有个坟。
谢时暖一愣,疾步上前拨开那堆荒草,她脚步沉重,拨开的动作用力,很快,在荒草的尽头,她看到了久违的父亲。
谢骏的黑白遗像挂在墓碑上,遗像里的他浓眉俊目,清朗英气,笑得相当迷人,几乎是瞬间就抚慰了谢时暖的悲愤。
那是她记忆中的脸,总爱笑,很爽朗,教导她时从不会不耐烦,廖红娟急了,他还护着,所以小时候,谢时暖其实更喜欢爸爸。
爸爸还会把她放在肩头骑大马,威风凛凛地去公园。
平心而论,截止到谢骏自杀,她对他的回忆都是美好而温暖的,认定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可偏偏他自杀了,留了一地烂摊子,往后的岁月越艰难,回忆就显得越恶心越对不起辛苦的母亲,于是她果断选择封存,久而久之,对于这个父亲,只剩怨恨和不屑。
但今天,他突然冒了出来打得她措手不及,那些回忆就从四面八方破土而出,新鲜的好像从没被遗忘过。
谢时暖攥住一把荒草,咬唇道:“爸,我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