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见景元这么直接的时候。
他一直,鲜少以自己的真情流露出来。
“——若我这么说,殿下又会如何回答?”
见少女迟迟没有回答,景元又补了一句。他终究不会是忍心为难别人的人,所以一直在为难自己。
久别重逢,这样的话题在他心中许久,终于提起。
望着他柔和的金瞳,萱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曾经几人相聚时。
几人聊起一切平定后要做什么,三个大男人没什么情调,自然不肯说,唯有白珩笑着说要开着星槎环游星际,将故事与酒带给他们。
镜流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对白珩的梦想十分期待。
几人终于将目光一齐看向她,作为几人不食人间烟火的上司,她很少与他们聚会,他们不太敢邀请她。
但白珩却是不管的,她称即使强大如神也是会寂寞的,于是不顾她的意愿便将她拉了过来,从此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记忆中的狐女兴奋地戳她,“那殿下呢?往后有什么打算?”
萱菱想了想说:“嫁人。”
五人震惊齐声道:“哈?”
几人本想着或许也是环游世界,或者成为星球霸主什么的。
“很奇怪吗?”萱菱也不懂。
她只是觉得看多了仙舟的夫妻和家庭,她生来命中孤煞,对亲人这些感情与羁绊多了一丝好奇。
景元咳了咳,“那殿下有想好嫁给谁吗?”
镜流和白珩盯着她,期待她的答案,而另外三个男的则互相对视,表情古怪。
萱菱自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又想起自己的本体是只鸟,想到会生一个蛋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没想好。开玩笑的,我应该会找个地方睡一觉,睡个一千八百年。”
“然后醒来时,或许你们都已不在,我会开启另一段全新的经历。”
白珩生气地胡乱地揉着她的脑袋,直到发丝都乱了,也只有她敢这样做了。
“殿下真是好生无情啊,不过我们狐人族寿命三百余年,说不定等不到你沉睡时就要与我分别了呢。”白珩最后无所谓地笑了起来。
生死之事有时重大,对于白珩来说却不是什么要刻意避讳的事,毕竟这世间还有很多更加残忍的事。
“这样说来,战争结束得晚的话,萱菱大人很快就会参加我的葬礼了。”白发男子轻哼一声,自嘲说道。
他是几人中唯一的短生种,但他并不在意,也不会因此轻贱自己。
他的实力与天赋使他有高傲的资本,所以他也不会像旁人一样称她殿下,只称她为“大人”,或者直称她的名字。
那天的话题并不愉快,白珩和镜流偶尔会有些感伤,应星自从那天就对她生了许久的闷气,丹枫则时不时都要阴阳怪气地提及此事,让她觉得很是闹腾。
唯有景元,他似乎忘记了那天的不愉快,忘记了她的话语。
这个家伙习惯掩饰自己,明明也很在意,很难过,却硬要表现得很轻松。
萱菱从回忆中抽身。
她没有成功做到她说的,因为她是无端被人唤醒的。
当她醒来时,曾风光一时的下属们都不复当初,没完全消失踪迹,活着却又已经风流云散。
在空间站,无意间回头见到了丹恒的时候,她就知道发生了很多事。
现在,唯有面前这人好好地站在这,风轻云淡,默默承受着一切,做着罗浮人民的好将军。
萱菱靠近,抬起手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嘴角扬起安抚似的笑容说:“好好好,这些年辛苦你了,那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呢?”
这个时常表面漫不经心,实则运筹帷幄的将军此刻却慌了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已经收回手的少女,瞳孔微缩。
“殿下莫要把我当小孩一般逗弄,景元如今已经比你高出许多了。”景元撇过头,不敢直视她。
萱菱怒了,本来她也是好不容易好脾气一次,想想自己存在世间几千年,还从没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
“不原谅就拉倒,我出去转转去。”萱菱利落起身。
经过景元时,她的手腕猛然被他抓住,他并没有回头,背对着她。
“殿下,景元能否提一个要求?”景元的声音低沉喑哑,他的目光转向握住她的手腕处,滚烫的皮肤接触令他的内心加速跳动,眼神兴奋又渴望。
对她提要求?
“说来听听。”她倒要听听景元会对她提多过分的要求。
现在,除了请求她帮助罗浮解决危机,应该也没有其他要求了吧。不过他刚才还不让她动手呢。
“……我可否,抱抱你?”景元转身面对她,目光柔和。
“之后,我便原谅殿下。”
“就这?”
这种行为虽对她来说是冒犯,但她其实并不觉得算是什么要求,毕竟没多大事,只是她不明白抱一下能有什么用。
景元也明白,只怕在她看来,与他们的那些过去只有冷漠的并肩战斗,只有一场场战事,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温情。
过去几百年来,他也从不觉得自己辛苦,毕竟这是他作为将军的责任,哪怕他没想过做将军。
但再次见到她后,他还是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丝慰藉,这样哪怕她再次无情地沉睡去,哪怕这将是最后一次见面,他也能拥抱着这一丝慰藉与念想,固守到最后一刻。
萱菱无所谓地点头,却见景元已站起身向她张开双臂。
她走向他,仅剩一步的距离,景元双臂一带,虔诚地将她揽入了怀中,一只手轻轻按着她的后脑。
“冒犯了。”
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萱菱的心头一跳,不明白这莫名的悸动是为何。
景元的怀抱很温暖,她贴在他的胸膛,他身上传来清新好闻的味道,萱菱不自觉沉溺其中。
回过神来时,景元已经将她放开,坐回了书案前。
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像是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好了?”萱菱问。
“好了。”景元答。
这小子还挺奇怪的。
“那我走了。”
临走前,景元还是忍不住说:“殿下若有时间,多来神策府共进晚餐如何?”
萱菱转了转眼珠,“再看吧。”
少女的身影凭空消失,只落下片片晶莹的羽毛。
景元一只手轻轻接住,看它轻轻融化在自己手掌中,另一只手盖在胸膛,感受着加速跳动的心脏。
他轻轻说:“有没有被发现呢?”
——这出卖了他的心跳。